昏暗的洞穴内闪着点点荧光,幽幽青蓝的结晶覆盖在地面、石壁、穹顶上。叶雪词坐在一张光滑的石制桌边,右侧手肘搭在桌上,整个人的状态算得上放松。但她那副凝重的表情摆明她藏着心事。这是少有的,殁影阁的人过去见她,向来神色与动作都那样轻快。
似乎自从她见了什么人后,便是这样了。
一个小姑娘在她旁边倒了杯不知名的饮品,里面泛着不自然的荧光。杯底的细小气泡源源不断地泛上来,泡泡爆炸以后,水面上方有微光萦绕。它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装饰品,但不适合作为解渴的东西。
“阮缃,你近来一直在殁影阁么?”
“也没有,赶巧您今天来我在呢。”小姑娘说,“平日里我都在吴掌柜的铺子里看店。今天关门休息,我们才过来。阁主大人好像要找他办事。”
“哦……是化尸池那边吧?”
“好像是的。”阮缃微微鞠了一躬,说道,“我先告退了。似乎佘前辈还有话与阁主大人交代,他得耽误了一阵,您稍安勿躁。”
“没关系,我不着急。”
叶雪词是不着急,佘氿也确实有话对皋月君说。吴垠与她谈完了事,正准备离开,佘氿便踩着点走过来了,他一直等着。他们谈话的位置并非在殁影阁中,而是青璃泽深处隐藏的一座巨大的坑洞。过去是坑,现在是池——化尸池的池。
化尸池为何叫这个名字,理由倒也简单。这里曾是倾倒废料的地方,以吴垠和解烟二人为主。吴垠除了他在青璃泽经营的当铺为副业外,主要做的是阴阳法器与药物的发明创造。解烟是与左衽门等各大杀手组织做交接的,但“个人兴趣”使她常做些毒物的研究。她身上的首饰都是金子打的,倒不是为了摆阔,只是她喜欢这些东西,但其他金属很容易被毒物侵蚀,唯独金是最安全稳定的,不必换那么勤。
这两人都是懂行的,所以即使倾倒实验废料,也会稍微注重些阴阳五行的平衡。倘若某种成分过剩,或是毒性不稳,青璃泽的环境遭到破坏,对他们也没有好处。不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么?为的就是能给家门留些遮蔽。佘氿不太在意这些事,不过狩恭铎与朱桐时常会“捣乱”。狩恭铎主要负责殁影阁的财务,虽然殁影阁的价值衡量与普世观念有所不同,但货真价实的钱,当然也十分重要。他经营着名为金砂庄的钱庄兼赌庄,偶尔也会帮吴垠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朱桐跟着解烟,喜欢调配各种各样的液体——她是五人中最年轻的,玩心也最重。殁影阁自用或招待客人的饮品,大多出自这二位之手。
其他人不会在意废料的均衡。毕竟五这个数字,在某些情况下已算得上庞大,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并不那么频繁,何况谁今天往垃圾篓里扔了果核、谁扔了瓜皮,这都是没必要相互汇报的事。久而久之,这坑洞的废料便多了起来,成分也变得紊乱。
后来,为了防止青璃泽遭到污染,他们特意在周遭设置了结界,进来并不算麻烦,但里面的东西很难出去。这就是如今的化尸池了。再说回它的名字——当下任何失足落入池中的虫豸,绝无生还的可能。它们往往在下沉之前便当场融化。再轻的东西也无法漂浮在化尸池之上,哪怕是一片落叶,也一定会被吞没。小型的动物跌落其中,便只会剩下森森白骨。
契机是一头顽皮的鹿。
相较而言,鹿的体型较大,生命力也十分顽强。有天,一只强壮的鹿不慎进入结界,被池上的迷幻的光景引诱,将池面看做广袤的草原。它刚踏前一步,便意识到自己误落池沼,立刻清醒,并疯狂地挣扎起来。它大约是唯一一个从化尸池生还的家伙。被殁影阁的人发现时,它已经理智尽失。相较它的同伴,它变得更结实、更有力量,但那只是类似于尸僵的反应。就像如月君那样,僵硬的躯体自然不受本能的保护,可以不畏拉伤,发挥更大的力量。而且它也不再恐惧,不知是失去了恐惧的能力,还是任何感情都不再有。
最重要的是,它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属于草食动物的蹄上露出尖刺,平齐的牙齿也变得锋利,而且不止一排,它的口中生出了两圈以上的牙齿,参差不齐,反正绝不属于寻常的鹿。它柔软的毛像刺猬一样坚硬,肚子上有一半皮肤被侵蚀,露出粉色的血肉,甚至能看到血管的鼓动。一边的角脱落了,露出一部分白森森的头骨。但它确乎是……活着的。
活着的吧?
长久以来,结界内的生物都已经达成了无声的共识:绝不要靠近化尸池,周围那些异变的草木也不要吃。毕竟没有这个意识的小家伙,绝无留下后代的机会。但这只疯鹿的出现,还是让周围的动物遭了殃。被疯鹿袭击的动物,严重的当场死去,不严重的则会变成与它相似的模样,兴许是传染了疯病。殁影阁的几位很快控制了局面,毕竟面积不大。但这也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尤其是阁主的兴趣。
它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理是什么?这力量是否能为己所用?又该如何利用?下到植物,上到人类的身上,这样的特性依旧起效么?它是否还有改进的空间?
一连串的问题迫切需要得到解答,而殁影阁也很快投入精力进行相关研究。
“化尸池就是这么来的,”佘氿对叶雪词说,“你可以去看,不过寻常人可能受不了那里的瘴气,不知你这样的妖怪能否受得住。”
“形容一下吧?那是怎么样的地方?”
佘氿并不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桌边,虽然双脚落地,但身体的重力大多压在桌面上,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他瞥了一眼桌面上的饮品,叶雪词还滴水未沾。他捏着杯子观察一阵,里面的气泡已经少了许多,但那种迷幻的光景仍在杯口盘旋。当他拿过杯子时,这些光晕还拉出了长长的尾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