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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玖】(1 / 2)

永琪眼见长剑已到胸口,急忙飞身而起,长剑从脚下掠过。小燕子持剑,又“哇”地喊着,再度上前来。永琪一蹿,从院中一座铜马的肚子底下穿过去。

早晨的阳光,灿烂的照射着景阳宫的屋宇楼台。新的一天开始了。

景阳宫的宫女、嬷嬷、太监都已起身,忙忙碌碌地在新房内外出入。珍儿、翠儿,捧着洗脸水和水瓶进房。正好,桂嬷嬷捧着红绸,上面是那条折叠好的白喜帕,笑吟吟地出门来。珍儿、翠儿就站住,看着桂嬷嬷悄声问:“桂嬷嬷,有没有啊?老佛爷那儿,可以交差了吗?”

“当然当然,这还要问吗?你们快进去侍候!”桂嬷嬷眉开眼笑。

“是!”珍儿对翠儿笑着说,“都说五阿哥对还珠格格怎样恩爱,还不是……”

“你们两个少说几句!快去!福晋等着要梳头呢!”桂嬷嬷笑着说。

桂嬷嬷一抬头,忽然看到小燕子像个雕像般杵在那儿,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她赶紧请安,不禁得意扬扬道:“格格吉祥!这么早就梳妆好了?”她笑吟吟地看了新房一眼,“五阿哥和福晋,才刚刚起床呢!”

小燕子瞪了那喜帕一眼,桂嬷嬷就故意把喜帕放低,让那抹“喜红”映入她的眼帘。她脑中轰然一响,好像挨了一棒,一声也不响,转身就走了。桂嬷嬷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就算你吹了一夜乱七八糟的箫,这喜事还是照旧!谁是东风,谁是西风,你该明白了!”

桂嬷嬷捧着喜帕,去慈宁宫复命了。

在新房里,永琪带着一脸的倦容,刚刚起身。知画还没梳妆,站在脸盆前,看着珍儿忘脸盆里倒水,她把帕子打湿绞干,双手递给永琪。永琪一惊,看了知画一眼,见她眼睛肿肿的,知道她也是一夜未眠,心里实在充满歉疚。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急忙说。

“丫头们看着呢!我得表演一下。”知画低语。

永琪只好接过帕子擦脸。知画又从翠儿手中,接过漱口水,再双手捧给他。珍儿早就捧着水盂等候,永琪漱口,把水吐进水盂里,珍儿捧着退下去。翠儿拿起永琪的外衣,帮他披上,知画就上来帮他扣纽扣。她的纤纤十指,一个纽扣一个纽扣慢慢地扣着,脸颊几乎依偎在他胸前。

“这清装,就是纽扣多!”她再接过坎肩,给他穿上,继续扣坎肩的纽扣。

房门开着,小燕子站在门外,瞪大眼睛看着。珍儿捧着水盂出门,几乎撞在她身上。珍儿惊呼:“哎哟!格格早!吓了奴婢一跳!”

永琪大吃一惊,蓦然抬头,接触到小燕子的眼神,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里面,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从来没有在小燕子眼中看到过的神情。那是动物受伤时才有的反应,充满了哀痛、迷失、无助和悲愤。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什么叫伤害,什么叫痛楚。他还来不及说话,知画已经对小燕子请下安去,歉然地拢着头发,拉着衣襟说:“姐姐早!对不起……我起晚了,还没梳头呢!”

小燕子咽了口气,看着知画那件薄纱的衣裳,想说话,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正在这时,紫薇大步走来,看到这种情形,赶紧笑着帮小燕子找理由下台阶:“小燕子说昨晚知画来拜见了她,让她很过意不去,今早,轮到她来给两位道喜了!”

小燕子这才接口,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是!我来道喜!五阿哥和福晋,恭喜恭喜!一千个恭喜!一万个恭喜!我不打搅你们梳头洗脸扣纽扣,你们慢慢来,我去练剑……”

小燕子说完,掉头而去。紫薇情不自禁,给了永琪很不友善的一瞥,眼神里充满了责备。小燕子说得对,如果你心里有她,你怎能和另一个女人宽衣解带进洞房?明知小燕子心都碎了,你就完全不顾她的自尊,一早就表演这种卿卿我我?她带着一脸的不以为然,追着小燕子而去。

永琪想追,知画的手,又放在了他的衣襟上,继续扣着纽扣。

他只得呆呆地站着。

小燕子奔进房里,拿起她的长剑,再奔进院子,一阵乱舞,剑气如虹。紫薇、明月、彩霞、小邓子、小卓子都站在一旁观望。

紫薇着急地喊:“一清早练什么剑?你这个身子,到底要不要保护好?把身子弄坏了,是别人吃亏还是你吃亏呢?”

小燕子充耳不闻,剑舞得密不透风。

明月、彩霞拼命劝阻:“格格!好歹吃点东西再练剑!早饭我都准备好了,怎么不吃呢?”

“从昨天起,你就没吃什么!”紫薇哄着,求着,“这样吧!让彩霞去拿几个包子来,你先吃了,再练剑,好不好?”

小燕子一边舞剑,一边嚷着:“空肚子才能练剑!吃饱了就练不动了!”她忽然跳起身子,发泄的大叫,“哇……我砍了你,我修理你……”一边大叫,一边用剑舞向一排矮树栽成的短篱。

一阵嘁里喀喳,只见树叶树枝像雪花般飞舞起来,叶片碎枝四射,打得小邓子、小卓子抱头鼠窜,纷纷躲避。不一会儿,叶片碎枝飘坠落地,众人一看,一排短篱全部变成秃头。

小邓子、小卓子赶紧鼓掌,想让小燕子高兴,个个睁大眼睛惊呼:“格格好厉害!”

“好久没看到格格练剑了!太精彩了!好!”

珍儿、翠儿也围过来看。

这时,永琪讪讪地走了过来,对小燕子苦笑了一下,眼里有恳求有祈谅,有温柔有深情,有委屈有爱怜,柔声地说:“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小燕子看到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憋死,持剑瞪着他问:“扣子总算扣好了?这个清装,就是扣子多……”说着,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又大叫,“哇……”就飞舞着剑,对着永琪直扑而来。

永琪大惊,喊:“小燕子!你干吗?”

紫薇吓得花容失色,急喊:“小燕子!别发疯呀……”

永琪眼见长剑已到胸口,急忙飞身而起,长剑从脚下掠过。小燕子持剑,又“哇”地喊着,再度上前来。永琪一蹿,从院中一座铜马的肚子底下穿过去。小燕子再刺,永琪左闪右躲,小燕子的剑,根本碰不到他。

“永琪,有本事!别躲!”小燕子边打边喊。

“我不躲,你就成寡妇了!”永琪嚷着,唇边依然带着苦笑。

“你不怕我成寡妇,怕别人成寡妇吧!”小燕子直刺过来。

“我们放下武器,进房里去谈!”永琪央求。

“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谈!”

两人对话间,已经连续过了好多招,小燕子招招逼近,丝毫不肯放松。永琪眼看这种情况,她不刺他一剑,就不能泄恨,突然站住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真要刺我一剑吗?”

永琪这样一停,小燕子的剑已到他面门。永琪闭上眼睛,一副“你杀死我算了”的样子。小燕子的剑,停在他面门,看着他那张憔悴的脸,无法下手。心里的悲愤,又无法自抑。于是,她剑锋一转,在他胸前一阵飞舞,就像给矮树理发一样,嘁里喀喳,永琪那件坎肩上的纽扣竟然纷纷掉落。

小燕子伸手一接,八颗纽扣落进她的掌心。她抓起永琪的手,把纽扣往他手掌中一放,大声说:“拿去给那位福晋!她对纽扣挺有学问,这扣子缝得不牢,恐怕要麻烦她慢慢地缝上去!再慢慢地扣起来!”

小燕子说完,拿着剑,转身就走。

永琪怔了怔,急忙追上去:“小燕子!小燕子……”

这时,桂嬷嬷从慈宁宫回来,笑嘻嘻拦住了永琪,请安说:“五阿哥!老佛爷要奴才传话,请五阿哥和福晋去慈宁宫,跟老佛爷一起用早膳!老佛爷说,按规矩,今天新娘要回门,慈宁宫就算福晋的娘家吧!”忽然看到永琪衣衫不整,惊呼着,“这坎肩怎么回事?一个纽扣都没有!赶快去新房换一件!”

这样一耽误,小燕子已经进房了。紫薇瞪了永琪一眼,心里也是不平,摇摇头,也进房了。明月、彩霞眼睛湿湿的,看了永琪一眼,都进房了。小邓子、小卓子拿起扫帚,开始清理一地的树枝树叶。

永琪握着一手的纽扣,看着大家的背影,有苦说不出。觉得那些纽扣,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烙得他手也痛,心也痛。

紫薇陪着小燕子,吃完早餐,实在挂念着东儿,不能一直陪着她,劝了她一番后,回学士府了。见到尔康,她非常感慨。男人,是不是生来和女人就不同?痴情只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不滥情就不错了,妄想痴情,更妄想专一!永琪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知画,完成了那条白喜帕的使命,不只打击了小燕子,也打击了紫薇。紫薇对情有独钟四个字,一直像是一种宗教般崇拜景仰着,虽然有一个到处留情的皇阿玛,总希望年轻的他们,体验过生死相许的他们,是与众不同的。看着尔康,她叹息地说:“永琪也是……居然玩真的……”

尔康非常同情永琪,这件事,永琪实在情有可原,身不由己。他叹口气:“你也要为永琪想,这件事,能玩假的吗?老佛爷把自己的心腹桂嬷嬷都派到景阳宫去了!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敢玩花样,小燕子的身世就保不住!”

“可是……永琪一定也为知画动心了,是不是?要不然,是不能勉强的!男女之间,情不到,心不到,怎么会上床呢?小燕子最怄的,也是这个!我最不了解的,也是这个!”她凝视尔康,“尔康,易地而处,你会不会和永琪一样?”

尔康想了想,真诚坦白地对紫薇说:“没有易地而处,不可能易地而处,这种状况,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如果发生,我也没有永琪那么能干!”说着,想到箫剑,神色一怔说,“我要到会宾楼去看看柳青!不知道箫剑是不是出城了?往哪个方向走的?我对他也是非常不放心,就怕他根本没出城,还在等机会救晴儿!”

紫薇拼命点头,定定地看着尔康,忽然走上前去,勾住尔康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尔康因这个举动而受宠若惊了,柔声问:“怎么了?”

“我有点害怕!”

“别怕!现在总算化险为夷了!我想,箫剑心思细密,不会那么傻,他知道他的任何行动,都影响到小燕子和永琪,就算他现在恨死老佛爷和皇阿玛,他也不会再轻举妄动的!”

“我不是怕箫剑轻举妄动,我是怕……我们这些人的命运!你看,晴儿和箫剑被迫分手,小燕子和永琪又变成这样,只有我们两个,还拥有幸福!看到小燕子和晴儿,我几乎为了自己的幸福充满了犯罪感!尔康……我们是唯一的一对了,我们会长长久久的,是不是?”

尔康把紫薇的手,紧紧一握。

“是!我们会长长久久!别难过了,哪有人为了自身的幸福充满犯罪感呢?人间,就是这样,老天没办法把‘幸福’这玩意儿平均分给每一个人!只能各人拥有各人的幸福!但是,我仍然坚信,晴儿和小燕子,都有她们的幸福!”

箫剑不在会宾楼,柳青一直把他送出了北京城,他一人一骑,走向了北方,走向了孤独,走向了天边。眼看着层云飞卷,大地苍茫,他越走越孤独,越走越怆恻。他很想策马回头,但是,他知道,除非他策划得万无一失,否则他再也不能轻举妄动。他的怀里,揣着晴儿写给他的信,内容他早已倒背如流。

“箫剑,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希望你已经远离北京城了!从今以后,你将活在我的记忆里!就像你说的,这是我们生命中最美丽的一段,你不后悔,我比不后悔更多,我充满了对上苍的感恩!终于,我的生命没有白活!为了小燕子和永琪,我们必须牺牲!牺牲,需要勇气和决心,我的勇气,来自你的勇气!所以,请不要用任何鲁莽的行为,破坏了比我们相爱更重要的事……我会照顾小燕子,你放心,时时刻刻,我心与你同在!”

晴儿一句“我的勇气,来自你的勇气!所以,请不要用任何鲁莽的行为,破坏了比我们相爱更重要的事……”不断萦回在他的心头,“为了小燕子和永琪,我们必须牺牲”更是他心底的声音。但是……但是……永琪娶了知画,小燕子的处境将如何?晴儿,我们的牺牲,是不是真能换得小燕子的幸福呢?

小燕子怎么会幸福呢?永琪和知画一整天都没有回景阳宫。晚上,乾清宫大宴宾客,永琪和知画,直接从慈宁宫赴宴。紫薇回家了,小燕子一个人待在景阳宫,第一次体会到冷宫的滋味。夜渐渐深了,永琪和知画都没回来,明月、彩霞铺床的铺床,点熏香的点熏香,向小燕子报告永琪他们的行踪。

“后来,皇上请了晚膳,嫁出宫的格格都来了,只有紫薇格格没到,说是东儿少爷着凉了,走不开!可是,福大人、福晋、额驸都来了!”

小燕子喉咙里堵着一个硬块,鼻子塞塞地问:“很热闹是不是?既然是家宴,为什么没有人请我去?难道我不是格格了吗?”

“我听小桂子说,皇上也要格格出席的,但是,老佛爷说,格格才流产,身子不好,也不方便出席!”

“哼!”小燕子咬了咬嘴唇。

明月看了小燕子一眼:“今晚,格格早点睡!天大的事,也留到明天再说!”

“别再吹箫了!”彩霞接口。

小燕子绕室徘徊,伸头看了外面一眼。今晚,他当然还要在新房里睡。他们又会在新房里解纽扣,红罗帐里,不知是怎样的情景?她跺跺脚,越想越难过。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早知道,不如跟着箫剑一起走!为什么要留在宫里呢?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当永琪的妻子呢?她自问着。心底也雷鸣似的响着答案:为了永琪,为了永琪,为了永琪……但是,永琪配吗?永琪也像她一样,在乎着她吗?

小燕子正在愁肠百结,房门一响,永琪快步走进来。小燕子一惊抬头,不敢相信地呆看着他。永琪看了她一眼,对明月、彩霞说:“你们先出去!等一下再来侍候!”

明月、彩霞有意外之喜,两个丫头匆匆行礼出房去,并且,仔细地关上房门。

永琪一步上前,紧紧地握住小燕子的手。小燕子心里一酸,用力要甩开他,他却死死地紧握不放。她瞪着他,眼眶不争气地湿了,声音哽着:“你到我这个不祥的冷宫来干吗?我又不会扣纽扣,又不会解纽扣……”

“可是……”永琪勉强地笑,“你会剑刺纽扣、唰唰唰唰!一排纽扣全部落光光!”

“你心情很好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还能讲笑话!”她抽抽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忍着,告诉自己,我不哭,我不哭!

永琪笑容一收,盯着她,眼睛里,是无尽的深情。

他低声而严肃地说:“小燕子……我没有跟她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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