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燎子摇了摇头:“你们先下去吧,我再坐会儿。”
虽然疲惫不堪,但是此刻赤燎子全无困意,心中翻涌不定,唯想独处。知道师父的习性,几个弟子并道童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一人。
此刻天色未明,万籁俱静,这幽僻内院,更显寂寥。赤燎子只觉自己如凝在炉内的粉霜一般,毒而烈,既轻且贱。早先对于长生久视的渴求,早已随年岁消褪,现在也不过是配合观里善治百病的道人,研制些寻常的治病丹药。就如这粉霜,十几遍精研,终于让毒性大减,堪堪合了治疗痈疽所需,但是能否对症,还在两可,仍需时间辩证。这样的丹,他究竟炼来何用?
满头都是华发,手上遍布癍淤,他已是垂垂老者,还有多少时日,可以追求梦中的大道呢?
正一心悲苦无处倾诉,老道的鼻子突然抽了抽,困惑的站起身来。他怎么好像闻到了……蒸鱼的味道?
现在刚到平旦,天都还没亮起来呢,怎么会有人蒸鱼?况且这里可是内院,是炼丹重地,要避各种杂音、秽污,内院弟子们连姜蒜都要忌口,怎么会有蒸鱼的味道飘了过来?
就算是赤燎子,此刻也生出重重疑惑,不由起身,顺着鱼香寻了过去。结果三转两绕,就走到了内院角落里的偏殿前,打眼一瞧,赤燎子就发现有个角室里透出了隐隐微光,门还紧紧闭着,想来里面有人。
这是哪个大胆的童子,敢在偏殿偷偷吃鱼?赤燎子顿时大怒。炼丹术可是他们金丹一派的根本,最是郑重不过,开炉前都要斋戒沐浴的。为了让弟子们学会节制,平日给他们的饭菜里都不见荤腥。这等规矩下,竟然还有人在丹房重地蒸鱼,谁给他的胆子?!盛怒之下,赤燎子大步走到门边,伸手重重一推,把那虚掩的门板推了开来!
甄琼此刻正美滋滋的掀开了炉盖,瞧里面蒸的如何了。他也是这几天馋的眼都绿了,才盯上了河里的鱼儿。仔细一看,竟然还是鲫鱼!也不知道是吃啥长的,一条条都又肥又大,还蠢的要命,随手捞都捞的上来。
也是被逼得不行了,甄琼仔细观察了几天,这才咬了咬牙,趁夜跑去抓鱼,带回内院蒸了。他这丹房根本没啥人来,况且他还有丹炉,刚刚洗刷干净,正好连锅带灶都有了。当年他们师兄弟饿狠了,也是偷摸这么蒸鱼来着,他对火候的掌控,可算得上登峰造极了。
谁料到刚刚掀盖,连鱼都没看清呢,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甄琼吓了一跳,手里的炉盖差点都掉在了地上。当看清来人是个须发花白的老道时,他差点没跪下,张口就道:“这,这丹炉是我自个儿的……”
他没用观里的丹炉啊!虽然鱼是观里的河中捞的,但是也没人说不能捞不是。真是活见鬼了,怎么这个时辰,内院还有人呢?
看着那吓得小脸皱成一团,却还显得颇为可怜可爱的道童,赤燎子怒气都是一滞。定了定神,他才厉声道:“你是谁门下的弟子?我怎么从没见过?”
糟,这是要告状吗?甄琼脸都耷拉了下来,垂头道:“弟子是监院师叔引荐来的,刚到这边没多久……”
这下可完了,别告到上面,连丹房都没收了吧?这里地方安静宽绰,还能取木炭药料,他也很舍不得啊。不该嘴馋的,谁让他嘴馋……
赤燎子却愣了:“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神童?炼了三两水银的那个?怎么炼的?!”
他是在闭关炼丹,但是这等大事,段玄霜还是来禀报过。原本赤燎子也打算出关后来看看这小道的,没料到见他的第一面,竟然是看他在丹炉里蒸鱼……那可是丹炉啊!他竟然用来蒸鱼?!赤燎子只觉自己的脑仁都要裂了,这样的混账,是怎么炼出如此多真汞的?!
咦?见老道没有立刻追究蒸鱼的事,反而问起了炼汞,甄琼赶紧抓住机会,细细道:“自然是用蒸馏之法。丹砂乃硫化之汞,汞性惧热,遇热则腾,只要加热丹砂就能生成汞气。这时选一根管子,插在炉盖上,另一端埋入一旁的水中,汞气自会顺着管子,坠入冷水之中,凝结成粒。若是器具得当的话,一两丹砂,能制出七钱水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