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程集团在商界举足轻重,董事长因突发性脑溢血去世,引起了不小的社会关注度,这成了上午课间闲谈的热议话题。
“董事长都撒手人寰了,我看贺程也快凉凉咯!”
“我觉得未必,人家不还有老婆儿子吗?一个公司接不下来?”
“害,咱们新闻学子能不能多关注点社会新闻啊!贺东临老婆深居简出的,你在媒体上见过吗?而且他儿子也从来没露过面,更何况当年贺东临离婚没两天,转眼就二婚了,我猜那女人肯定是傍大款的三儿!”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贺东临现在的老婆是他儿子后妈啊!”
“可不是,别看贺程生意大,家里说不定乱套得很……”
后座几个男生在妄自非议,宋暖支着下巴听着,内心颇为嫌弃。
言论丝毫不尊重新闻事件的客观性和真实性,还敢自称新闻学子,也不怕打脸。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宋暖没和菲菲一块儿去食堂吃午饭。
她和贺离约好了的,所以在教室等他。
十一点半下课,直到十二点了宋暖也没等到贺离的微信。
所有人一下课就直奔食堂吃饭去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宋暖一个人,双手托腮默默等着。
他不会忘记的,也许是有事情耽搁了,但是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多小时。
宋暖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思忖半晌,最后给林萌萌发了微信,旁敲侧击——
两分钟后,林萌萌发来了语音通话。
宋暖接起:“萌萌。”
“暖暖,我们上午就两节课,9点就下课了,怎么啦?”
听她吧哒吧哒咀嚼的声音,就能想象到她此刻一定是窝在寝室吃零食刷剧。
手机那边声音略有些嘈杂,而宋暖这边相当安静:“这样啊,没事,我就问问。”
“那我继续看剧了啊,嘤嘤嘤师父真的是太宠了!”
宋暖迟钝一秒:“哎萌萌,”她喊住了林萌萌,犹豫再三,“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们班男生,贺离他……在寝室吗?”
林萌萌突然乐呵笑了几声:“暖暖宝贝,原来在这儿等我呢!”她调笑:“绕这么大个圈子,你直接问贺离本人不好吗?还能拉、拢、感、情!”
“……”宋暖脸一红,“你别误会,是因为他落下的课程太多,所以我答应给他补课来着……”
宋暖只听见语音那头电视剧的杂音戛然而止,林萌萌无声了好一会儿后,才不可思议缓缓道:“暖暖,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宋暖摸摸鼻子:“是真的,真的只是补课而已……”
林萌萌诧异的不是他俩私下的交情,而是……
她倒吸了口气:“补课?你给贺离?”
她怎么是这个语气。
宋暖:“嗯……怎么了吗?”
“补啥?”
“英语和高数。”
林萌萌仿佛听的是世界未解之谜:“然后呢,贺离他也乐意听?你们是在玩儿过家家?”
什么叫他也乐意听?
宋暖轻哼:“萌萌,你这意思是我很差劲吗?”
林萌萌辩解:“不不不,暖暖你这要是算差劲那我就是扑穿地心了,你听我说,贺离他大学学分早就修完了,所以压根没必要来上课,虽然不明白他为啥要复读一年大二……”
林萌萌想不通了,“我就奇了怪了,你说一个坐等毕业的人闲着没事又复读又补课的,温故知新吗难不成?”
宋暖思绪混乱,一时间愣住了。
林萌萌的话她反复琢磨了好几遍,才懵懵出声:“你说贺离他……其实都会?”
“不仅会,提前两年自修完所有学分,大概是个学神吧。”
“……”宋暖当时就傻了,那她这么多天苦口婆心地给他讲课,不是很蠢吗?
和林萌萌说完,宋暖独自沉默,觉得自己愈发猜不透他了。
贺离一直没消息,不过也是,他又没有学的必要,也难为他听她念叨了这么多天。
宋暖心里堵堵的,倒不是怨他装不懂,只是自己等了这么久,他却一声不吭地就失约了,都没把她放在心上……
思忖良久后,宋暖有些失落,起身回了寝室。
回到寝室还没几分钟,宋暖就叹息着合上了书,她根本静不下心来。
心里闷得慌,宋暖坐立难安,却又不想虚度一下午,于是戴上耳机出门了。
今日是个无风沉冷的阴天。
耳机里放着那首“monsters”,宋暖双手塞在外套口袋里,慢慢在校园里走着。
歌词里说,我看到你心里的野兽,和你的痛苦,向我倾诉你的麻烦,我会是你的灯塔。
她想知道,那个人,是否也需要一座灯塔。
着了迷一般,她觉得耳机里的音乐,每一首,每一句,都像是为他所写,为他所唱。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种心情,叫做喜欢。
也许知道,但是朦胧得不敢看清,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变得多愁善感了。
思绪万千,宋暖毫无意识地,就走出了校园,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e大。
空中花园。
她还没上去看过呢。
宋暖摘下耳机,微微仰起脑袋,暗沉的天,和灰色的云,压抑在空中花园之上,她突然觉得,这儿没有前两次好看了。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她默默叹了口气。
“宋暖?”
听见自己的名字,宋暖循声回首,只见陆星宇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宋暖凝了眉,原本想径直走开,离他远点,但瞟见陆星宇脸上嘴边有不少的乌青淤血时,直觉让她站在原地未动。
黑皮外套被陆星宇甩在肩膀上,里面的线衫看起来皱巴巴的,宋暖猜想他大概是刚才和谁撕打了一架。
富二代仗着家里有钱,嚣张跋扈,打架斗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宋暖淡淡:“有事吗?”
想起先前她和贺离那小子勾搭在一起,自己追了她这么久得到的永远都只有冷漠,陆星宇心里的火就燃了上来。
冷风中,他揩了揩嘴角的血迹,嘲讽:“你男人死了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瞎晃悠?”
宋暖眸中露出不悦。
这人莫名其妙就骂街,真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刚才就该直接走掉的。
宋暖默然。
陆星宇打量她几眼,随后轻蔑一笑:“你这表情,难道姓贺的没告诉你?”
宋暖狐疑看他,告诉什么?
陆星宇不屑摇摇头:“自己女人都瞒着,啧啧啧!”
明知他大概率是在故意挑拨,宋暖板着脸,还是止不住好奇:“你在说什么?”
陆星宇像是找着了解气的口,“贺离啊,贺程集团的小公子,宋暖你不知道吧?”
宋暖心里蓦地咯噔了下。
陆星宇一副吊儿郎当的得瑟劲儿:“人家今天爹没了,刚才还跟老子去了趟局子,心里一定不痛快,你也别怪他骗你,要不是做笔录听见了,我也还蒙在鼓里呢!”
转眼他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家那贺小公子可真够能演的!”
宋暖僵在原地,今天这么多意料之外的消息一股脑塞了进来,她脑子一团乱。
他冷嗤,越过宋暖准备走,趾高气扬:“赶紧去安慰安慰那个没爹妈的孙子吧!”
“陆星宇!”
身后的宋暖肃声,陆星宇脚步停住,只听平常温温软软的小女孩此刻语气生硬,带着怒意:“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口不择言,你会后悔的。”
陆星宇微愣一瞬,难以想象性子软弱的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又好气又好笑:“宋暖你吃错药了?”
宋暖肃容凝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陆星宇慢慢敛了笑,脸上的痛意让他清醒了几分,嘴里痛骂了句贺离,愤愤离开。
e大和g大之间的十字路口。
宋暖发了好些条微信给贺离,但都没回应。
她有些焦急,虽然他就是贺程董事长孩子的事,她才得知没多久,但比起诧异惊愕,宋暖更多的是担心。
最后她拜托林萌萌问了他们班男生,才知道贺离从来不在寝室住。
从不在寝室住?
那先前那晚,他把房子让给她,说是自己睡寝室反正也是空着是为什么……
宋暖来不及多想,拦了辆出租车,赶忙去了e大附近的那个新小区。
……
乌云摧压,天色更暗沉了,大概是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屋内没有一星半点的灯亮,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可有可无。
阴霾冥冥,似无天日。
贺离摊靠在沙发上,一瓶烈酒饮下,刺激着肠胃,也刺痛着伤破的嘴角。
他的眼眸黯然,喝了酒后,充斥着血一般的丝红。
眼睛红了,一定是因为酒太烈,一定是这样而已……
他闭上眼,往后一靠,不再去想,可身上的疼痛也分不去他的意识。
半晌后,他猛然想到什么,艰难活动了下受伤的胳膊,在沙发茶几上都扫了一圈,才翻找到手机。
他盯着微信良久,眸中情绪低迷,最后给宋暖回了一条,说是今天临时有事不去了。
那条微信刚一发出去,他正要将手机扔回茶几时,突然就响起了请求语音通话的声音。
贺离微微一怔,缓缓收回手。
是宋暖打来的。
他的神情意味不明,迟疑着,手机响了好一会儿,他才接通。
“贺离。”她温声轻唤。
她的声音落在耳边,轻轻柔柔的,带着点惊喜。
她等了很久吧。
贺离缓了缓,低声:“嗯。”
宋暖知道,他现在心情一定糟糕透了,她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时,贺离嗓音低沉,旁若无事地说了句:“今天有事,别等我了。”
闻言宋暖一滞,沉默了很久。
贺离此刻情绪复杂,见那边的人不说话了,垂眸淡声:“我先挂了。”
“贺离!”
他刚说完,就听见了手机里传来那女孩轻急的声音。
接着,她低声:“……我在你家门口。”
迷蒙的眸色一瞬清明,贺离彻底怔住,缓缓坐直了身子。
宋暖小声试探:“你……在家吗?”
贺离的神情有瞬间的不自然。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开门,他不应该让她看到自己一身的伤和颓废的模样。
但在这萎靡消沉的时候,想见她的心情,又怎能是理智能抑制得住的。
搭在沙发边的拳握紧,数秒后又渐渐松开。
终于他还是起身。
门缓缓打开。
果然,那个女孩握着手机,站在门口。
她的眼中,是担忧,是灰心。
但当他开门的那一刻,她淡淡的眸光瞬然亮了。
宋暖下意识往前一步,“贺离……”
话音止在嘴边。
因为她看到,他白净的脸庞,有着和陆星宇一样的淤青和暗血。
贺离缄默片刻,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屋。
宋暖没多犹豫,跟了进去。
而沙发边角,堆了一地的酒瓶子。
那是什么牌子的洋酒,宋暖不懂,只知道那时连空气里都溢满了浓烈的酒精味。
宋暖看着他步履微晃着,一踉跄,身子跌靠进了沙发,心里蓦然漫上一阵心疼。
宋暖轻步走过去,他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拎起酒瓶,仰头灌了几口。
不见了平日里疏懒的笑,他深邃的眼窝,和眼尾迷人的桃花双眸,此刻都蒙着厚重的阴翳。
贺离又连着猛灌了几口,仿佛是要将自己浸溺在烈酒中,醉生梦死,也不过如此。
酒瓶突然被人抽走。
手心一空,贺离顿了顿,沉沉的眼皮略掀,迷醉的眸子定定凝住站在沙发边的女孩子。
他以为,这一幕过后,他在她的心里,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地痞流氓了,混账、古怪、罪恶到尘埃。
他以为,她这么乖的女孩,肯定会想要远离,想要逃走。
而她只是慢慢地,轻轻地,将酒瓶子放到了一边。
宋暖在他边上坐了下来,从包包里抽出两张纸巾,在贺离意外的眼神下,伸手小心擦拭他的嘴角。
唇边的裂痕混着酒渍,一定很疼。
贺离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只听宋暖温柔软声:“酒精会刺激神经系统,伤口不容易愈合的,等好了再喝吧。”
贺离眼底掀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波澜,又很快敛去,半晌后,他才低哑着扯出了个音节:“噢……”
宋暖放下纸巾,犹豫着说:“你是不是……和陆星宇打架了?”
贺离沉默了两秒,垂下眼帘,全然不当回事:“他嘴巴不干净。”
宋暖想起之前在e大碰到陆星宇,他说的那些话。
她想,一定是陆星宇当着贺离的面,说他是没爹妈的孩子,激怒他了。
虽然是陆星宇太过分,但宋暖不想他出事,她轻弱的声音满是忧虑:“打架……会受伤。”
静默了一会儿。
“他说我们,倒凤颠鸾,是露水情缘,”醉酒的迷离弥漫上眉睫,贺离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说该不该打?”
当然,陆星宇不可能说得这么隐晦,他那时嘴里吐出来的词,可糜烂荒淫多了。
宋暖一怔,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和陆星宇打起来。
“我还以为……”宋暖微微一顿,随后像是舒了口气,“让他说吧,没有关系。”
清者自清,只要没有当面辱骂他就好。
她倒是想得开,但损她名誉,他没法忍。
默然片刻,贺离的眼神讳莫如深,“以为什么?”
宋暖对上他探询的目光,心中略微一颤。
四目相对,她在内心挣扎了很久。
冗长的安静后,她低下头,语调温缓地告诉他,她来之前听说的那些事。
贺离的神色逐渐凝重。
看来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要崩塌得一发不可收拾了,最开始还想着刻意在她面前扭曲自己,现在想想,突然有点后悔。
那是一种,害怕她抗拒的心情,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