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筠进来的时候,正好就抓到了周衍卿那一抹‘诡异’的笑容,在她的眼里,周衍卿属于是硬汉的类型,而且不苟言笑,多数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痛也是这样,不痛也是这样。方筠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病人,什么表情都没有,这让她很难判断他身体伤口的恢复情况。而且现在不管她如何调侃,周衍卿都不为所动,简直是惜字如金。
“哎呦,真是天下红雨了,竟然笑了。”
周衍卿闻声立刻收起了笑容,抬起了头,将手机放在一侧,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方筠手里端着饭菜,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说:“就算你挺讨厌我,但现在手把手照顾你的人是我吧?把你的命救回来的人也是我吧?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恩人吧,你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是狼心狗肺?”
周衍卿只皮笑肉不笑的勾了一下唇角,侧头看了一眼今晚的饭菜,忍不住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方筠将小桌子放在他的身前,将简单的营养餐一一摆放在小桌上,旋即拉过了椅子坐了下来,笑容温和的看着他,“给老婆打电话啊?”
周衍卿拿了筷子,不动声色的拨弄了一下眼前这营养餐,经过这几天的照顾,方筠自然看的出来他对这没什么味道的营养餐的不满,还有他对她的忍受。
周衍卿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只片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侧头,狠瞪了方筠一眼,艰难的将嘴里的汤吞了下去,拿起筷子又迅速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然而下场依旧惨淡,他只咀嚼了两下,就伸手抽了数张纸巾,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方筠像是有所准备,立刻送上了一杯白开水,不过周衍卿并没有接过,只放下筷子,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说:“方医生,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跟你有仇吗?”
“没有啊,我这不是照顾你吗?”方筠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笑。
“照顾病人这种事情,不该是你这样的大医生做的事情,我很感谢你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一定铭记于心,方医生以后有任何事情,只要一句话,我周衍卿能帮一定会帮。而且陆靖北是我的兄弟,你要找我很方便。但如果你要一直这样折腾下去,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周衍卿的语气还算客气,也算是给足了她的面子。
方筠倒是不以为意,双手抱臂,身子往后靠了靠,笑说:“不客气?怎么个不客气法?”她举起了双手,张开五指,左右看了看,然后将双手举到他的面前,扬了扬下巴,说:“呐,我全身上下最宝贵的就是这一双手了,拿去吧,吃饭的家伙,你要打击报复,让我的双手残废,是最好的办法。”
周衍卿拧了眉,微微抿了唇,咬了咬牙,别过头,轻巧了一下眼前的桌面,冷声道:“这个没法吃。”
“不要啊?”方筠依旧举着手,整个人凑过去,双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周衍卿不耐烦的抚开,懒得跟她说话。
“真的不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现在把我的双手卸了,我一句话都不会说,但过了这个时间,你要是敢动我,后果我可不敢保证哦。”方筠看着他,半晌之后才收回了手,收敛了脸上的调笑,只余下一丝浅浅的微笑,站了起来,自行尝了一口周衍卿喝过的汤,脸上却没有半点异样。
周衍卿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方筠说:“行了,你要真那么讨厌我,我一会就走,反正我在这里也待腻了,是该换个地方了。而且,你也太无趣了,一点都不好玩,本来我还以为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呢。”她一边说,一边喝着那咸死人不偿命的汤。
周衍卿默了一会,忽的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说:“你脑子有病?”
“怎么?”
“这东西你也喝的下去?”
方筠哈哈的笑了起来,耸了耸肩,道:“当然喝的下去,世间所有的美食到了我的嘴里都一样,没有味道,黑暗料理也一样,我没有味觉的。”她说着,便挑了一下眉梢,看了他一眼,歪头眨了眨眼,说:“真想不到你也关心我啊。”
周衍卿顿了顿,迅速的松开了手,哼了一声,“你应该知道我是有妇之夫,你要是有其他什么想法,我劝你早点打消念头。”
方筠刚喝了一口汤,结果全部都喷了出来,然后拍着肚子笑个不停,“你?就你?”她指着他的鼻子,停了一会之后,又开始哈哈大笑,根本停不下来,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周衍卿原本还淡定,她这么一直笑,便弄的他有些尴尬。
半晌之后,方筠终于忍住了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吞了口口水,说:“感情你之前一直是在跟我保持距离啊?”
“怎么说呢,你长得确实不错,但老实告诉你,我见过比你更好的,所以你放心我动什么都不会动感情,更何况你还是个有妇之夫,就算这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要一个有家室的人。”方筠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说:“好了,我也不逗你玩了,我就是无聊了,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没别的意思。之前我听说你是为了你老婆,才甘愿得罪秦龙,说实话光看你的外表,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现在的男人绝大部分都是利益为先,冷心又冷情,嘴巴上口口声声的最爱,可干出来的事情却只会让人心寒。再说句实话,就是我其实还挺羡慕你老婆的,要是早几年前认识你,没准我还真的会主动追求你。”方筠一边说,一边收拾掉了小桌子上的饭菜。
随后,又让阿姨重新做了一份进来,自己则去酒室喝酒了。
……
晚上,程旬旬同周亚男一块去周宅,一路上周亚男的嘴巴就没有停过,时而欣喜,时而抱怨,阴晴不定。
“程旬旬,我真是看错你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一声不吭,干嘛不一早说出来,也不用受那么多苦啊。你信不信大伯一定毁的肠子都青了,你可不知道之前周嘉遇追那个假的唐未晞追的有多勤快。五叔命好,这叫做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要是五叔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周亚男说着,便转过头,目光直直的盯着程旬旬看了好一会,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说:“宝贝,真是宝贝,我以后就叫你宝贝了。”
程旬旬真是哭笑不得,斜了她一眼,说:“你够了啊。”
周亚男依旧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女总裁啊,你以后就是唐氏当家做主的人了,在商界的地位,跟我爷爷平起平座了啊。唐总,以后你可要罩着我啊,从今天起我就抱你大腿了啊。”她说着,忽然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程旬旬的胳膊,“土豪,求包养。”
“我说你能不能正常点?”程旬旬一把顶住了她的脑袋,轻轻的推了一下。
“不能,我太震惊了,根本正常不起来。”她仰起头看着她,说:“程旬旬,你能明白身边的人,忽然从童养媳一夜之间变成女总裁的感觉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程旬旬只淡淡的笑了笑,说:“有时候我也不敢相信。”
周亚男看了她一会,终于收敛了笑容,坐直了身子,用手臂撞了撞她,问:“怎么了?是唐外公有什么事吗?你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开心啊。”
她摇了摇头,说:“没事,外公的情况还算稳定。”
周亚男想了想,忽然凑了过去,在她耳侧轻声问道:“是不是唐家内部的问题?”
程旬旬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我记得唐外公只有一个女儿啊,应该没有太多的明争暗斗吧,不像我们周家,人多事情也多。旬旬你在担心什么?”周亚男不解。
“没有啊,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可能是忽然之间换了一种身份,有点不习惯吧。”
周亚男若有所思,但也没多问什么,随即便转换了话题,笑说:“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唐未晞还是旬旬?”
“都行吧。”
“那我还是叫你旬旬吧,叫你唐未晞总觉得怪怪的,现在一说唐未晞我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人就是那个假的。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想起之前他们办的那场生日宴,她那鸠占鹊巢的样子。可这话说回来,唐外公年纪大了糊涂,怎么连你父亲也那么糊涂,自己的女儿都会弄错,不会是……”周亚男的话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像是触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瞬间闭上了嘴巴,不再吭声。
沉默了片刻,她才打了个哈哈,说:“放心啦,不管怎么样还有五叔在,你们两人一联合,谁还敢欺负你们啊,简直是天下无敌了。”
程旬旬笑了笑,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嘴巴,道:“你就给我少说几句吧,叽叽喳喳的从上车开始嘴巴就没停过,不觉得口渴吗?”
“这下你不知道了吧,出门之前我特意喝了两大杯水来的。”
话音落下,两人便哈哈笑了起来。
她们来的有些晚,程旬旬去接周亚男花了点时间,这人也不知道在家里磨蹭什么,让她在楼下足足等了有半个小时,才慢吞吞的下来。不过看她的样子,红光满面的,心情倒是非常不错。
程旬旬没问,但多多少少还是看的出来其中的猫腻。她们到的时候,周家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容萍亲自过来开门。这会看到周亚男跟程旬旬在一块,笑的是合不拢嘴来,笑说:“真是麻烦你了,还让你跑一趟去接这小妮子。”
“不麻烦,顺路的。”
容萍招呼她们进去,程旬旬礼貌的一一叫了人,今天连周景仰都坐在客厅里,微笑的看了她一眼,说:“行了,这里都是自家人,就不用那么多礼数了,坐下吧。”
程旬旬闻言,坐在了周景仰的身侧,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和蔼,上下打量了程旬旬一阵,笑说:“真是想不到唐家的真千金竟然会在我们家,老五跟唐未晞本就有婚约,本以为我们两家人结亲的事情就此不了了之了,真是误打误撞,我们周唐两家还是成了姻亲关系,兜兜转转了半天,最后还是了却了我跟老唐的心愿了。”
“你说你,怎么不早说呢?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也不用等到今天才回到唐家啊。”
程旬旬低垂着眼帘,但笑不语。
这会客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程旬旬的身上,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容萍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的,老五还没回来呀?他这都出去多久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竟然也没有回来。还有怎么不把小诺带来,咱们可是有好一阵没见着小诺了。”
“怕他闹腾,就没有带过来。”
“怕什么闹腾啊,我们还嫌这家里太安静呢。下次记得多带小诺回来,老太太嘴上不说,这心里可是想的很。”
窦兰英淡淡一笑,不咸不淡的说:“家里头放个定时炸弹,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把孩子带过来了。”
此话一出,容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气氛也跟着变了变,程旬旬暗暗的侧目看了周景仰和窦兰英一眼,她也有一段时间没来周家了,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周景仰跟窦兰英之间有矛盾。
程旬旬几乎不用猜想,就知道窦兰英嘴里的定时炸弹是谁,看来清嫂还在周宅内。
容萍干笑了一声,立刻道:“这孩子带来带去也麻烦,等有空了,我陪您去老五他们那里看就是了。”
“嗬,要是没有这定时炸弹,又何须这么偏跑来跑去,那么麻烦。”窦兰英俨然是不给周景仰面子,低叹了一口气,道:“这老五出差好几天了,有些人竟然连他出去做什么都不知道,说出去还是集团老总,自己公司的事儿都不知道,真是笑话。”
这下子气氛更僵了一些,纵是容萍能说会道,这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算她说了,这老太太不愿意让步,这尴尬的气氛就解不了。
周景仰微微沉了脸,只片刻就转换了表情,侧头看向了程旬旬,并没有理会窦兰英的言辞,问:“最近公司事多,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看老唐,听新闻报道似乎情况不太好,到底怎么样?真的那么严重吗?”
“跟媒体报道的差不多,情况挺严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而醒过来之后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也很难说。”
周景仰闻声,长叹了一口气,说:“想当年老唐的身体素质可比我好多了,自从唐雅文出事,他几乎是一夜白头,身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出现状况。也怪你外婆走的早,生下你妈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当年你外公跟你外婆的感情很好,为了不让你妈受委屈,老唐后来一直没有再娶,一个男人手把手的把你妈养大,对你妈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所以你妈的死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了,前几年找到唐未晞的时候,你是没看见他有多高兴。也真是想不到他尽可能宠爱着的外孙女竟然是假的,现在你这个真的好不容易回去了,他却倒下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旬旬淡淡的笑了笑,说:“我相信好人有好报,外公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景仰浅淡一笑,点了点头,说:“对,现在医学发达,好好照顾着一定会好起来的,有时间我去看看他。”
“谢谢,父亲。”
“客气什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别说你现在是我的儿媳妇,老唐是我多年老友,他有事情我一定帮忙。”周景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有困难一定要说,知道吗?”
“知道的。”程旬旬点点头。
坐了一阵之后,便开饭了。
一餐饭下来,表面上是和乐融融,程旬旬俨然成了主角,说什么都能引到程旬旬的身上,在周家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连老太太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喜爱,毫不避讳,偶会还会给她布菜。
现在看来,身份真的很重要,以前她被周衍卿罩着的时候,那些个佣人私底下时不时的用她的身份戳她脊梁骨,可现在他们看到她哪一个不是低下头,恭恭敬敬。就连周家这一个个都对她和颜悦色,她看到了周衍松眼里的悔意和不甘,要知道她最初可是他周衍松家的人,是他的儿媳。
当初他是怎么对她的,程旬旬记得清清楚楚,这一刻再看到他的嘴脸,程旬旬心里莫名有一种特别爽的感觉,只是这一路走来,背后血迹斑斑,可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仍然没有走到终点。说不累是假的,可到了这一步,再累也必须要支撑下去。
到了现在,她后退已是万丈深渊,往前才有活路。
程旬旬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周嘉遇。
他就站在过道的窗户边上,正好抽完了一支烟,将烟头摁灭在了窗台前的盆栽内,转头喷了一圈烟雾出来,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饭桌上,程旬旬喝了些酒,有那么一瞬间,程旬旬仿佛看到了周嘉树,脸上不自觉的扬起了笑容。
周嘉遇几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说:“是我。”
程旬旬微微顿了顿,旋即干笑了一声,低垂了眼帘,笑说:“不好意思。”
“有时间聊聊吗?”
程旬旬的目光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周嘉遇立即说:“放心吧,现在没人会说你,就算说了,你也有那个底气反驳。”
“好吧。”程旬旬想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两人从侧门出去。
周衍柯正好瞥见他们的背影,侧目看了周衍松一眼,笑了笑,说:“大哥,你这样让自己儿子撬自己弟弟墙角的行为似乎不太好啊。”
“老二,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啊,嘉鱼跟旬旬本来就是朋友,好几天没见了,单独聊聊天不是很正常吗?这就是你不对了,总是喜欢往歪处想。”
“这些话就不要乱说了,说多了都是事儿。我现在都成这样了,你还想看着我更落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