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杳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起了。
他轻轻抿起唇，很低地笑了一声。
“这样啊。”
刚才路云川和方易说话时声音不算小，好巧不巧，路杳都听见了。
他听见了方易对路云川的打趣，也听见了方易说路云川今天出现在这里是帮路氏谈合作。
不管是家人还是外人，谁都知道路云川不喜欢路家，他会如此尽心帮助路氏的确实有点反常，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路杳对家里情况了解的并不算多，只知道他们家之所以会出现路云川，是因为路爷爷把私生子接回家的事触怒了路奶奶，路奶奶便去平时资助的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很投缘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路云川。
只是路奶奶走得早，路家其他人原本就不喜欢路云川这个外人，路奶奶去世后，他也基本算是被路家其他人孤立出去了。
所以，路云川成年后就和路家断了关系，没改姓名，也只是因为这是路奶奶给他起的名字。
至于他为什么会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接手路氏，路杳猜，那大概是因为路杳的三姑开了口。
除了路奶奶，这个家里估计就只有路杳的三姑对路云川好，她开口求助，路云川自然不会不管。
至于那个跟在路云川身边的男孩……
路杳倒是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办法从这点事就确定路云川的性向。只是路云川中午看他时眼里那点意味不明的情绪，以及目下对他做出的举动都都被路杳看在眼里。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他觉得，这只兔子有尝试猎捕的价值。
这样想着，路杳微微弯起了唇。
正巧这时路云川也放开了他，路杳整了整被路云川拽得有些乱的衣领，同时侧目瞥了他一眼。
路云川坐在车后座的另一边，他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杳收回视线，唇角的笑意略微深了些。
他和路云川一起回了家。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他们两个没回来，徐管家自然也没睡。只是等他看见那两个浑身酒气的人是一起回来的，还是有些惊讶。
“我去准备醒酒汤。”徐管家说。
路云川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路杳跟在他身后。
路杳不知道路云川的房间在哪，只是现在看来，他们两人离得并不算远。
他看路云川走在他身前几步远的位置，看他一直到房间门口，只是在他即将进去的时候，路杳叫住了他：
“小叔。”
“？”路云川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眸子被睫毛落下的阴影遮挡住，看不太真切。
路杳收起唇边那点笑意，大概是在思考什么。
停顿片刻，他认真问：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这话问得很奇怪，路云川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他的家人，虽然交集不多，但见是肯定见过的。
可路杳的问题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总能闻见路云川身上的柑橘味，他很喜欢那个味道，但闻久了，又觉得似乎有点熟悉，似乎以前就在哪里闻见过这种香味。
可路杳的记忆中，又确实没有路云川这张脸。
所以他将这话问出口，却又觉得自己这问题有点可笑。
但他还是想听听路云川的答案。
路杳抬眼看向路云川。
他注意到路云川落在门把上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就用力下按，门随之打开，仿佛他刚才的短暂停顿从来没有出现过。
路云川没看他，眼里依旧没带什么情绪：
“可能吧。”
路杳听见路云川这样说。
这个答案其实很敷衍，又被路云川以这样无波无澜的语气说出来，显得他似乎并不怎么愿意和路杳多说一句话。
但这个答案，倒也在路杳的预料之中。
他耸耸肩，没多在意，随口跟路云川说了晚安，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路云川没看他，他自己进了屋子，合上了门。
他没开灯，随着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楼道里的暖光被锁在了门外。
路云川在黑暗里站了片刻，他抬手扯下领带，而后抬眼看向从房间窗外洒进来的莹莹月光，淡薄又清冷。
他像是微微叹了口气，随后抬手按开了房间里的灯。
目之所及被灯光填满，连路云川的眼里都映了些细碎的光。
以前见过吗？
可能吧。
路云川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路杳那双很会骗人的浅色眼睛，他见过那双眼睛盛着狡黠、盛着不加掩饰的打量，偶尔还会带着点挑衅般的恶意。
但很久以前，他也见过这双眼睛的其他情绪，比如单纯、委屈、欣喜。
虽然路杳不记得了，但他们两个人，以前确实是见过的。
路云川第一次见路杳，是在路家老宅。
那时路云川十四岁，路老夫人已经去世了，路老先生也已病重，只有他的几个“兄弟姐妹”聚在一起，过着形式上的年夜家宴。
那时候，路家老大已经结婚，还有个七岁的儿子，老二和他年纪相仿，而三姐也早已大学毕业，在这样的家里，他一个小孩子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事实上，这个原本就亲情淡漠的家里，除了三姐，没有别人把他当家人。
因此，那年的除夕，这一家人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只等着年夜饭一吃各回各家了事。
而在那之前，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各干各的事，路云川一个人觉得没意思，就在老宅里转悠。
从路老夫人去世后，他就一直和三姐住在一起。现在的路家老宅是老大他们一家在住，路云川没怎么来过这个地方，每次来，他都喜欢在后院的花园里转转。
只是现在正是冬天，后院里的花都枯死了，连树也都只剩了些枯枝败叶。
路云川兴致缺缺，他一直绕到老宅后门，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院子里那一片枯死的花。
他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手冻红也没有察觉。
他不大想离开这里，直到听见有哪里似乎传来另一人的低声啜泣。
路云川愣了一下，起身从老宅后门进去，寻去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顺着走廊往里去，发现有扇门半开着，看起来是间很大的舞室，里面有个靠着墙抱腿坐着的小家伙。小男孩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在哭，他刚才听见的啜泣声大概也源自他。
路云川敲了敲门。
小男孩似乎被吓了一跳，他整个人一抖，转头看了过来。
那是路云川第一次见到路杳。
那家伙皮肤很白，一哭起来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脸上都是没干的泪痕。他留着短发，黑发天生带卷，看着像是混血，长相精致得像个洋娃娃，一双眼睛很特别，是十分少见的灰绿色。
路家大哥的夫人来自西欧，眼睛的颜色和男孩一样。路云川知道她有个七岁的儿子，看来就是面前这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