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落叶伴着寒风萧瑟,唯独御膳房这一带依旧热气蒸腾。
柳芃两手拢在袖中,嗅着锅中飘来清淡宜人的香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负责送膳的小路子殷切道:“才人何必还亲自过来,有什么事吩咐咱一声就是了。”
柳芃含笑,“天冷了,活动活动身子反倒暖和。”
一面向侍女秋菊努努嘴,秋菊会意,将掖在怀里的一把碎银子递过去。
“哎哟,姑娘可太客气了。”小路子嘴上谦虚,手里可半点不含糊,那点银子眨眼便不见踪迹。
这生意也不是做的头回了,自然轻车熟路,漪澜殿的柳才人没有旁的爱好,唯独口腹之欲上格外计较。倒也难怪,阖宫就这么点地方,御膳房的厨子又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难免先紧着高位嫔位,下面那些地位低微的,保不齐就只能用些凉的剩的——大冷的天,姑娘家娇滴滴的脾胃怎受得住?
也亏得柳才人手上撒漫,倒不是那悭吝之人,小路子投桃报李,得闲便也多帮她留意些。譬如今晚这道糖蒸酥酪,原本是轮不上漪澜殿的,凑巧太后她老人家身子乏了,懒怠用点心,小路子便自作主张给截了下来,又见缝插针添进柳才人的膳食里。
秋菊认真数过,见饭菜一碗不差,方才道了声谢,利索地转身。
柳芃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轻咳了咳,小路子方才意会,一拍脑袋,“是我疏忽了。”
从灶旁取过一包东西,娴熟地塞过去,“才人这口味好生怪异,我师傅他们都吃不太惯呢。”
御湖里盛产一种小鱼,隔三差五有渔夫捞上来,本是用作上林苑那些珍禽异兽的饵食,偶尔也会有侍卫拿来当下酒菜——倒是少见姑娘家吃这个的。
不咸不淡,只火烤后略加点粗盐,若不是饿极了,实在难以入口。
柳芃面上微有些局促,秀颈上露出一抹羞怯的红,腼腆说道:“闲来无事,过过嘴瘾也好。”
才人每日的份例就只有一道荤菜,也难怪三月不知肉味……小路子目露恻隐,这柳才人生得冰肌玉骨,粉面桃腮,不说绝色罢,在宫里也算一流的人物了,可偏偏至今未能承宠,不得不说命途多舛。
可谁叫她摊上咱那位陛下呢?当真是明珠暗投。
*
柳芃从御膳房出来,嘴里哈着气,脑中还在猜测方才锅里炖着的汤羹,不知是牛肉还是羊肉——时下耕牛珍贵,轻易不得宰杀,想必还是羊肉居多。
可就算羊肉汤也没她的份,各宫主子分上一分,落到她手里恐怕就剩骨头渣子了。
唉,不得宠就是这点麻烦。
想当初刚进宫她也是揣着雄心壮志的,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也就释然躺平了。好歹算是吃穿不愁,每月还能攒下些月钱——考虑到她动不动要开小灶,数目实在不多。
可比起平头百姓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奔波,她如今的境遇已然算不错了。
柳芃很快撇开烦恼,轻倩地挪到秋菊身边,“好姐姐,先让我尝一口。”
秋菊无奈,自家主子的馋劲怎么就改不了呢,“这酥酪一揭盖子就冷了,姑娘不妨忍忍罢,离咱们宫里还有几步路呢。”
柳芃双目澄亮,舔舔唇角,“那我立刻把它吃完不就没事了?”
秋菊:……
好像很有道理,不行!她可不能纵容!姑娘再如何身子健朗,这么站在风口里热热的吃下去必得闹肚子。
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秋菊说什么也不许。
柳芃正打算软磨硬泡时,一架肩舆慢悠悠地过来了,四个太监抬着个浓妆丽服的美人,招摇如花魁游街般。
柳芃忙拉着秋菊躲到道旁,膝盖也半蹲下去,“婕妤娘娘万安。”
秋天-衣裳厚,就原谅她不行全礼了,省得摔倒了爬不起来。
云婕妤拿金灿灿的护甲搔搔头皮,轻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柳妹妹,怎的三年过去了,你竟还这般落魄,连乘辇轿都没捞上,出行还得自个儿迈步?这大冷的天,我都替妹妹不值呢!”
两人原是同批进宫的秀女,家世亦差不离,论相貌,云伊婉比柳芃还要次一等,起初云伊婉心急火燎,生怕对方先得了宠,哪知三年过去,皇帝对这柳氏依旧不闻不问,反倒云伊婉靠着巴结太后与淑妃,高低挣了个婕妤位份,也算扬眉吐气了。
任凭对方如何冷嘲热讽,柳芃只低垂着头,片语不发。
云婕妤难免觉得索然无味,嘀咕两句后,便扬长而去。
秋菊攥在袖中的拳头慢慢松开,忿然道:“主子,您就任她在您跟前耀武扬威啊?”
柳芃幽幽道,“拜高踩低亦是人之常情,何时我若能到她位份……”
秋菊立刻抖擞精神,就该这样记仇才好,以自家主子的才貌绝非池中之物,怎可轻易叫人压服了去?
哪知柳芃下句便命人绝倒,“……想必也能分得一口羊肉锅子了。”
瞧云伊婉去的位置正对着膳房,可知那肉羹少不了她的了。
秋菊:……
俺的姑奶奶,你成日家惦记吃食,何时才能放眼瞧瞧天外啊?
不提秋菊为自家毫无志气的姑娘发愁,柳芃甫一回宫便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又费力地踩着床板,将搜罗来的鱼干放在房梁上——她自己当然吃不来这腥呼呼的玩意,都是给系统准备的。
相依为命数年,多少有些患难情,且仅凭才人那点微不足道的位份可支撑不起她三五不时打打牙祭,柳芃只得同系统好商好量,请它帮忙弄些金银,以便填补亏空。
当然,也是有条件的,代价便是这些小鱼干。
柳芃忖度系统的本体该是一只猫,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嘛。
可惜该统甚是傲娇,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许人旁观,柳芃也无从验证真相。
房梁上传来两声轻微的喵叫,没多会儿,一个织金镂花的荷包便坠下来。柳芃拾起颠了颠,觉得分量尚算满意,遂粲然一笑,“多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