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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菩提子(1 / 2)

天还未亮,厨房里却是一派蒸汽腾腾。

婢子青禾将将提起蒸锅盖儿,鲜香味儿顿时洋洋在屋子里,再揭开炖盅的瓷盖儿,用筷子戳了戳里头的鸡肉,熟了;又数了数里头几味药材,方问起。

“娘子今日的鸡汤,怎和以往不大一样?”

青禾问起的娘子,二十上下的年岁。上身是兰青绣绿竹的半袖褙子,下身碧色百褶裙。颜色虽是素淡,却掩不住瓷白的肤色。

方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娘子脸上早起了绯色,红润得将要透出来。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专注看着手里的药材上的时候,眼里若有星辰。温柔,又与旁的事物都生了些距离。

便听那娘子道:“虽都是清炖鸡,京都城里时兴放桂圆红枣,那是北边儿的天高,够得起大补。南边儿气候一润,身子便满了,得落玉竹和沙参,温和清泻,才好补得进去。”

明歌将袖口挽得高高的,为了下厨,还系上了一对缚子。将汤盅从蒸锅里掉了出来,又小心翼翼放入食盒子里。这大热的天,自也不必担心会凉。搁着一旁,又去取鸭肉和姜片了。

“老爷和二爷还没到南边儿呢,娘子便用南边儿的做法了。”青禾打着下手,将将泡好的竹荪送去明歌手旁,困倦袭来,见厨房里四下无人,大大方方地打了个哈欠。

青禾性子活泼,是明歌从娘家带来的。

明歌懒得说她,只查了查那竹荪,已是泡发好了的,便又将姜片搁着鸭肉底下,上了清泉水,送入了蒸锅。

“你留着看火罢,这儿掉上半个时辰,再落竹荪。小火温着,等我回来便是。”她说罢了,又去一旁提起食盒子,寻着门外去。

青禾问,“娘子独个儿去?”

“我与碧江一道儿去。奶嬷嬷看着初姐儿,我也放心。”明歌虽是这么说,却也并不是全然放心的。

初姐儿才将将六个月,这阵子寻娘亲寻得紧,只是将将吃完奶,睡了回笼觉。她才好来忙活厨房里的事,再抽出空来去城门下,送送将要南行的父亲。

临出来侯府侧门前,碧江已将马车备好了。这会儿天方将将亮,从府上侧门出去,不好惹人耳目。父亲被贬,并非什么光彩的事。京城官宦之家,各个唯恐受了那件案子的牵连。永康侯府又何尝不是?

碧江边将人往马车上引,边说起,“我去松柏堂里打听了会儿,老太太今儿起得早,已叫人去厨房传早膳了。大奶奶这会儿,得快去快回。”

明歌轻应了声,动作轻快上了马车。那食盒子却被她提得小心翼翼。鸡汤是满满的两盅,惟愿一路不颠簸,送到父亲和小弟手中,还是满满的。

碧江就坐在一旁。见那食盒子被她护着怀里,笑着打趣儿,“大奶奶手艺好,付老爷和付二爷今儿是有口福了。”

明歌撩开小帘儿,望着窗外叹息了声,“今后这些年,许也就这一回了。”

车夫将车驾得快,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南边城门脚下。

付家的马车已候着城楼下,一并五辆车,父亲付之正立在车旁,正忙着叫家丁给马添粮草。说来父亲为官多年,却也没落得多少家财。早前还被姨娘卷了些东西走,这会儿更是不剩什么。

付之正美髯而素面,一身深蓝的布衫,很是简洁。发髻却梳得很是周正,同往日要上朝时候没什么两样,却是没配玉簪。想来是为了路上安全,低调行事。

明歌迎了上去,只牵起父亲的袖口,便将人斥了一通。“您膝盖不好的,站在这儿做什么呢。事情交代下去,他们自然会去办的。”

付之正见是女儿来,笑着“哟呵”了一声。“明歌来了。”又对马车上的儿郎招手,“明希,你也快下来。”

马车上的小儿郎方十二岁,生得也是一双如水的眸子,只是透着些许少年气。动作麻利地下了马车,便小跑来明歌身旁,“阿姐。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见小弟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食盒子上,明歌使家丁搬了张小案来,亲手取了两支炖盅出来,又掀开盖儿看了看,“还好,没洒多少。”

小儿郎蹲下身来,便就着小案开吃。明歌端起另一盅来,连着汤匙一道儿,送去父亲手中。“鸡汤滋补的,您早前受了刑狱,快用些。”

付之正尝了一口,笑道,“你这手艺,比起你母亲可好太多了。”

明歌道,“您可少在阿娘背后说她坏话。小心她夜里来寻你。”

“我自是想她了。气一气她,来托梦才好。”付之正挑着鸡肉来吃,话答得很是坦荡。

明歌却有些收不住了,背过身去,揉了揉已湿润了的眼睛。

“闺女。可不必这样。”

“我是捡了条命回来,此行往湖南去,那是今上开恩,叫我颐享天年。哪里叫你哭呢?”

明歌转身回来的时候,却是笑着。“可不是么?都是好事儿。湖南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明希去了那边,才最好读书。”

小儿郎一口将鸡汤喝了干净,还未起身,便答起话来,“知道了、知道了。我定会好好读书,来年回来参加秋闱。待我作了官儿,好叫父亲平反。”

“……”明歌只将小儿郎的嘴一把捂住,小声道,“可莫说这话了。圣上开恩,有命去湖南,已是大吉。”

望只望,否极泰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后头的话,明歌是在心里说的。

新皇登基便是亲政,首辅张维被弹劾,牵连甚广。朝中早已分为两派,一时反张派气势汹涌,送往皇帝面前弹劾的折子每日不下百封。而父亲正是张维的门生,牵扯了一身贿赂之罪。好在新皇念及父亲曾教导过两位皇子,网开一面,只将父亲贬去湖南,留全性命。

“知道了。”付明希瘪了瘪嘴,一双眸中到底还有几分不服气。

“你莫要说一套做一套的。”明歌戳了戳小儿郎的额头,“去了湖南,好好度日便是。替我照顾好父亲。阿兄还在北边儿,父亲身旁就你一个儿女。莫叫我来湖南寻你的过错。”

付明希这回方答得坚定利落,“我知道了,阿姐。”

明歌又将碧江喊了过来。碧江送上来个包裹,明歌将那包裹从碧江手里接来,递给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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