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殿始,始终未发一语的江如簇,忽然破颜一笑。
“敢问舅公,何为饰非掩丑事?妾自小无人教导,也没读过几卷书,还未曾知道这四字是何意。”
大司丞杨大人被气得喉头发绀,满面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如簇继续道:“妾虽年纪小,却知道人存于世间,无论行事做人都需得无愧于口,无愧于身,无愧于心。妾自小孝亲,当祖母大人是妾必生最为亲近之人,莫说是行为举止上的挑衅与言语冒犯,便是心生不满之意,也确是从未有过的。”
“妾甚至为了成全祖母全家和乐之心愿,于匪贼流寇猖獗之际,暗夜出门找寻女弟踪迹;更是为救女弟,冒死进言于高大人。”
“舅公说妾饰非掩丑,妾是万万不敢认的。妾亦可对皇天后土发誓,妾今生之所有言行,皆无愧于口,无愧于身,更无愧于心。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妾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时人都很信鬼神,见江如簇在陛前发下如此重誓,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
只有大司丞杨大人越发觉得江如簇言语之诡诈,叫人防不胜防。
他正欲开口,再与江如簇辩驳。
却被上首皇帝陛下拍案打断。
廷尉史方大人观皇帝陛下神色,立刻上前两步,对皇帝陛下拜道:“陛下。江门杨氏,屡杀陛下功臣不得,再行犯上诬告事。无视天恩,不慈不仁,按律当斩。”
“另外,臣已于昨夜提审当日渡口阻碍朝廷事的几位刁民,他们拒不认罪,还口称主家是大司农杨大人之亲族,便是朝廷也奈何他们不得。杨大人身为大司丞,约束亲眷不力,更纵容包庇助亲族行犯上事。无视陛下君恩,不忠不义,按律当贬官卸职,流配三千里。”
皇帝陛下面孔如铁一般冷。
江老夫人与大司丞杨大人则是满面惨白,额头冷汗涟涟,身形更是抖若筛糠,一下子跌倒在地。
复又飞快爬起来,连连对皇帝陛下叩拜求饶,不迭声的请皇帝恕罪,饶了他们这一次。
便在此刻,方大人却再开口。
“江氏女娘如簇君,虽无直言状告祖母不慈,但以幼告长事却则成立,违背伦理。为以儆效尤,亦该削去其封号,收回其所享官秩食邑,流配八百里。但还请陛下念在如簇君为朝廷屡立奇功份上,免其流配,改为杖刑。”
殿中静默许久。
便是连中书令彭大美人般伶俐之人,一时也未曾领会方大人各打五十大板之奇招。
待到他想起董七郎之所托,着急忙慌跪倒在地,欲为江如簇辩驳一二时,上首安坐的皇帝陛下,已挥袖开口。
“江门杨氏大逆不道,其心可诛,准斩刑;杨经亘(杨大人名)身为朝廷命官,包庇亲族肆意杀人,诬告犯上,削去所有官职配享,流配三千里;杨氏全族三代内所有子弟皆不得入朝为官。”
“至于江氏女娘簇,接连进献车工图、泄洪图、城防图有功,且助力促成并州上党郡快速泄洪,救长远军高将军性命;且以幼告长事事出有因。便由孤做主,留其芳澜君封号,削去官秩配享,罚三十杖。”
江如簇如何也未想到,事情竟就这样了结了。
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廷尉史方大人,亦或是中书令彭大人,竟都未有半句提及她的生母。
她心知此中必定有异。
现下却来不及细想。
她看了一眼已如抽筋扒皮般瘫在地上的江老夫人,急忙跪地拜倒,以面贴地。
“陛下。”
她紧张舔了下嘴唇,心知自己接下来行事极为不妥,但无论是为世俗礼教,还是为自身计,她都不得不替江老夫人求情。
她根本不敢想,如果江家出一个被公然斩首的老夫人,那接下来等着江氏满门所有人的下场,又将是何等样凄惨。
她可不想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她谨慎恭声道:“还请陛下开恩。妾愿自请削去芳澜君封号,换祖母大人免于斩刑。”
殿中无比寂静。
所有人都吃惊望向江如簇,便是连江老夫人也不例外。
江如簇更加紧张,声音也越发恭敬:“陛下有所不知,江氏门中总有三房,共七位女娘。除妾与女弟已到及笄之龄外,伯父仲父家还有五位女娘或是咿呀学语,或是聘婷玉立,用不了几年,便都要婚配出去。若陛下此番赏了祖母斩刑,那妾与家中所有姊妹,便都再也嫁不出去了。”
“江家本就是商户,无甚地位,若祖母被处斩,不但妾与家中姊妹再难寻到郎婿,便是连兄弟手足,也再别想娶到合心意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