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湖面上虽还有几朵残荷,但早已无秋蝉和草虫鸣叫,夜晚的凉月下,除却人声,一片寂静。
一双隐匿在假山树影下的眼睛,默默看着手持灯笼朝那青丝散落的窈窕女郎走来的身影。
衣袍上的金线五爪金龙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天子似有些醉意,见要寻找的贵妃独立在湖边,疾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孟兰漪心跳还未平静下来,心里一边记挂着那人究竟走远了没,一边心不在焉应付着皇帝的醉话。
皇帝垂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兰漪,你还在生朕的气,”不等她再冷着心肠避开他的手,皇帝干脆撇开了手里的灯笼,将人搂在了怀里,借着三分醉意吐露心肠,“朕知道你怨朕,的确是朕做错了,兰漪,朕知道你从前过的苦,连皇后之位都给你了,还不够向你赔罪吗?”
他口中所说的“错事”已经过去一年之久了,孟兰漪听到这个词浑身一僵,心底升起浓浓的厌恶,原本为了维持表面平和而保持的沉默冷淡再也装不下去了,用力想推开他。
皇帝急忙道,“朕不提了,不提了……”
“陛下,若是天底下所有错事都能用赔罪来抹平,那便不会有错这个字了。”
因恼怒而轻颤的身躯逐渐冷静下来,孟兰漪清楚自己的处境,皇帝便是再有错,她想要安安稳稳做皇后、好好活下去,便不能彻底和他撕破脸。
更何况,方才见到的那个人,看样子对她的记恨不曾因为时间而减少半分。
今日中秋宫宴,明明应该在十几日后回京的人却悄无声息潜进宫中与人接应,孟兰漪细想方才之事,不禁有些后怕,若她失了势,祁召南又会如何报复她呢?
无论如何,她都得稳住自己的地位。
不知皇帝还有几分耐心肯折下身段来哄自己,孟兰漪心想,不如就今日吧,遂皇帝的愿,与他“和好”,只当是同舟之人,不去细想那些糟心过往。
月色下两道身影远远看去,似乎相拥在一起,辨不清二人的神色,只见贵妃原本抵在天子身前的纤纤素手慢慢垂下,似乎犹豫了片刻,环上了皇帝的腰腹。
祁召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不时传来,听她从原本的气恼冷淡,到温声回应着皇帝,呢喃絮语,似还带了些娇嗔和低泣。
……
绕过喧闹的上京夜市,马车停在梁园隐在灯火背后的角门处,立刻有小厮迎了过来,引着来人朝着梁园深处的密室走去。
地上是酒楼纷繁,歌舞升平,地下阴冷潮湿,幽闭的密道中点着火把,火光将男子昳丽精致的面容笼罩下来。
宣平侯谢朗早已等在此处,见好友姗姗来迟,忍不住抱怨,“你提前回京不回家,大晚上不陪家人过节,跑这里来做什么?”
说着见这位多时未见的好友脸色沉郁,走到一扇屏风前,推开暗门,一言不发挑选趁手的问刑工具。
谢朗走近,忽在各色金属刀具散发的血腥味中闻到一股女子身上才有的熏香。
“好你个祁修礼,叫我在这里等那么久,是去见女人了!”
祁召南并未否认,挑了一把短刃匕首,认真擦拭着,没有回答谢朗的调侃,“人带来了?”
“带来了。”谢朗还颇有些疑惑,祁召南叫他带来的这个罪犯,按理说隔着血仇,早该在一年前从皇帝的私牢中劫出来后便处置了,他却吩咐人留着活口,待他从西疆回来后亲自处置。
“这些日子,我父亲可曾问过此人的下落?”推开另一道关押着犯人的暗门前,祁召南回头问道。
谢朗嗤笑一声,“这人头迟迟不落地,侯爷当然要过问,我可替你拖了一年,挨了不知多少眼刀子,你啊,等回去之后自求多福吧。”
一道暗门之后,靠墙半躺着一个被铁链禁锢住的异族男子,被黑布条蒙住眼睛,听见脚步声,警惕道:“谁?你是谁?”
祁召南站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来,匕首敲击着铁链,声如寒潭道:“你哪只手碰过她?”
异族男子显然没能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挣扎着想起身,却被铁链绊倒,发出哗哗的金属声。
“我再问一遍,你哪只手碰过她?”祁召南陡然抬高了声音,厉声重复方才的问句。
异族男子正一头雾水之时,脑海里却突然回想起一年前的中秋夜,他作为北狄的大将受人陷害,被俘虏至上京,大晋皇帝李玄同欲劝降于他,他不肯相信狡猾的中原人,在狱中绝食。
本以为大晋皇帝已经放弃劝降,却没想到皇帝称那一日是中原的中秋节,设宴邀他饮酒。而等他被人押入宫中时,皇帝却没有露面,只有侍卫将他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
守在此处的小黄门告诉他,皇帝说,将军降还是不降,且等过了今晚再给陛下答案。
很快他便知道了大晋皇帝的意思,偏僻的宫殿中,锦帐香帷,艳香浮动,而在层叠的薄云红纱掩映下,榻上静静仰卧着一名年轻女子。
单薄的绸衣蔽体,隐约可见其身姿曼妙,一张熟睡的娇颜泛着异常的酡红,宛如落入花间的仙子。
若是能与这样的美人一度春宵……他还能坚持绝食,坚决不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