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边都有耽搁,少爷那边倒不奇怪,他刚刚接手的确很忙,只是这边石伯想不到,这位悠然小姐竟然可以连续逛五个小时,什么都不买。
这……甚至已经谈不上逛了,说她是在走路更贴切。也不见她对衣服,包包和首饰感兴趣,倒像是特意选了这么一个热闹的地方,行冷清的散步。和那天与他一起走在竹林的神色,并无多大区别。
这没有一般女孩都有的喜好,便少了许多切入的“弱点”。回程路上,石伯回头望一眼后座上已闭目养神的姑娘,一时心中感叹,少爷的路何其漫漫呀。
除了司机,这辆车上便只有石伯和伊悠然,几人不曾注意到,从离开云仙居有一辆车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哪怕是在楼兰停留的五个小时,也不曾离去。
车子直接开到了东华大酒店,酒店内有一座东华食府,石伯领她进了七楼的钻石包厢。
整个七楼只有这么一处包厢,周围全是喷泉,它看上去像一座孤岛,钻石形状的孤岛。
走进去,脚下钻石的尖锐部分是一座锥形的鱼池,其中养的鱼十分特别,是鲨鱼。
“小姐不必害怕,这些鲨鱼都被注射了盘院的抑制生长素,只能长到一米左右,它们不可能破池而出。”
石伯第一时间解释安抚。殊不知如果站在这里的真是普通女孩,这种安慰实在苍白,只能长到一米又如何?难道就不是可怕的鲨鱼?伊悠然虽不至于受惊,但无论如何这种鱼也谈不上任何欣赏的美感。只能让人想出残忍、嗜血、乖僻、阴沉等字眼,全部挂在饲养它们的主人身上。
她虽然不太关心,但东华是寒夜的产业这一点还是知道的。不曾听说叔父有这样的爱好,莫非是寒沉夜?他那副面世的装扮,倒也确有几分符合阴沉。
与脚下鲨鱼相比,这室内的布置却是颇合她的喜好,纯净,优雅,灯光也舒适,一上一下,对比强烈。
餐桌是象牙白的拉长圆桌,只有两个座位,石伯走过去为她拉开右边的椅子,恭敬又不失关心的开口,“逛了这么许久,小姐一定早就饿了吧,少爷让老奴替他说声抱歉,他现在还是走不开,所以请小姐先用,不必等他。”
伊悠然没有意见,她本是突然心急离开,才愿意搭上这么一趟顺风车,而不是欣然接受午餐的邀请,只是最后逛完时,面对这个态度恭谨的老人,一时不好拒绝,才会随到这里。寒沉夜若能不出现,才是最好。
只是,她漫步了几个小时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却因为他们上的第一道菜,又掀波澜。
浅紫色呈胶质的玉透羹汤,中央点缀着一朵细雕碧莲。
“老奴听云仙居的莫师傅说起过,悠然小姐喜欢这道菜,便特意让人做了,小姐尝尝味道……?”
莫师傅?因为叔父身体也不好的关系,莫师傅与寒家早在她还住在小镇时便多有来往,他与石伯算是旧相识了。
伊悠然朝椅背一靠,淡淡道,“撤了吧。”她说话声音极轻,让人听着其实还是如沐春风,看得人往往要一愣神之后才惊悟过来她是在生气。
石伯什么都没说,好像刚才极力推荐这道菜的人根本不是他,立刻命人换了一道。
直到她愿意动筷,刚才绷紧的心才松下来。一时又不禁暗叹,这女孩生气或发怒,竟也这般诗情画意。若是从前听说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一定想象不出,今夜倒是亲眼见识了。
此刻伊悠然已摘了那墨镜,不过改变瞳色的隐形眼镜却是一直戴着,晚间睡前才会取下。
新上的菜换成一道颇为简单的牛乳鸡蛋羹,附送一杯樱桃果酒。伊悠然不再拒绝,中午只是吃了葡萄,她也确有几分饿了。
室内除了她,便只有石伯一人,门口倒是站着两位服务生,不过悄无声息,只有她细微的用餐声。
石伯朝她微躬身点了点头,便走至窗台边,不多时一股淡淡熏香的味道流转室内。
伊悠然这才注意到左边窗台下摆着琴案,案几上有焚香炉。
对这烟香虽仍有些不喜,但细闻之下也承认的确算是她见过最清淡的了,其中有一线极细微的薄荷香。
从前的她是极爱搜罗熏香的,只是这个身体的鼻子偏偏受不得烟火气,于是这喜好便搁置了。
因为之前的拒绝,伊悠然只好忍住些许不适,这老人一片心意,态度又如此恭谨,对她的“命令”不但无一字反驳,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立刻执行,这让她觉得如果现下再让他撤掉熏香,倒显得她规矩多,态度跋扈了。
让人误会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愿为此解释,因为石伯与她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可以解释的地步。虽然身体不适是事实,她却不愿用这事实去践踏一个老者的心意,尤其不愿意因此往自己身上泼上“脏水”。
如果说这一世还有什么样的辱骂是她内心不能接受的话,那就是再也不想被人套上霸道跋扈,只顾自己心意不管他人痛苦的大小姐形象。
一阵胡思乱想间,餐已经用完,或许是今天子默的事让她感触颇多,许多年埋藏的情绪一夜翻涌。
不知不觉执起酒杯,饮尽,想起这似乎才是她伊悠然第二次喝酒。
虽是果酒,似乎也挺醉人。
她轻嗅鼻尖似有若无的薄荷香,那是她倒下前的最后一个意识。
“少爷。”
石伯将那香熄灭,心底暗自叹息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门口的服务生也早已消失不见。
印花玻璃门缓缓合紧。
桌椅间轻盈的身影被横抱起,修长的迈步引来池底鱼儿兴奋的追逐。
直至餐厅的隔断珠帘后,雪白的地毯隔绝了它们的视线。
寒沉夜将人轻轻放在沙发上,跟着跪在一旁,面具下清俊的眉眼,复杂至极的视线,鹰隼般盯着陷入昏睡的女孩。
许久,仿佛不知时光流逝。
直到一声嘤咛,他才发觉不知何时捏住女孩的手,松开掌心,掌中葱白素手赫然已遍布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