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室大殿阶前,纪侯姜无启伏地请降,双手托举官印爵玺奉上。
郑公姬寐生肃面峻颜行近,双目紧盯众人不置一言。
纪侯姜无启微扬其头,只见郑公巍巍立于身前,观其面色未见怜悯之心,观其所行未见心生杀念,不知其心所想,不知性命几何,令人忧愁痛楚不堪。
静默一刻,郑公姬寐生着人取过纪侯姜无启手中印玺,随继攀阶登高行至殿前,转身谓对众人言道:“纪室不尊,勾结外匪祸乱中原,寡人授命天子,举兵伐以讨不臣,天道眷佑得以功成,今判逆俯首认罪,着即囚禁于室,交由齐公处置,全城戒严不得随意进出!”
言讫,转身行入殿中,随行将领依序而入分列两侧。
郑公姬寐生立身君座一侧,按剑环视众将,只见人皆满身血污,自己亦是满眼血丝,谓之众将言道:“纪城大捷,我等万不可宽心懈怠,今新郑为王师所累迫在眉睫,众将可有良策解之?”
待其言罢,众将默然。
郑公姬寐生垂头叹日:“若得祭卿在此,必可为孤谋得一策!”
见其如是说道,众将更觉羞愧,亦随之低头不语。
沉默一阵,郑公姬寐生续言道:“欲解新郑之急,重在阻敌合兵,王室联军周、陈、卫、蔡等,距新郑城郊仅余百里之遥,待其合兵一处,形成合围之势,到那时,我欲破出重围则难矣!是以阻敌合围是为唯一之法,得天所佑,卫、陈、蔡等忌惮鲁军袭其后,日行不过三十里,则授我等可乘之机,可赶在联军汇合之前,击弱拒强分兵相抗,集中兵力对其各个击破!”
闻言,众将拱手称赞,继而齐声上言,日:“愿奉君上号令!”
郑公姬寐生向前行得一步,对众宣道:“危难之际,望诸将倾心尽力,着世子姬忽留守纪城,领军治乱安民,听侯齐公调遣;另致书新郑,调集巡城营六千精兵赶赴制邑换防,滞敌于繻葛,着原繁、高渠弥部八千人马,弃守制邑出战周公黑肩携领之陈军,着曼伯、子元部二万人马,弃守新郑出战虢公林父携领之卫军、蔡军,着祭子主事统筹后勤战备,保障各军器械粮草供需应时;余下纪邑众将,随吾奔赴繻葛,迎战天子王师!”
将令宣毕,殿中诸将拱手奉诏,齐声言道:“谨奉君命!”
见之众将士情绪高涨,郑公姬寐生心中无比欣慰,谓之众将轻点其头,随之负手扶袂大步走出殿外,众将亦随之行出,各自整军待发。
纪城一役,郑军虽获取大胜,但也折损人马达八千之多,余下二万余人因之久战已成疲倦之师。
而周王姬林携之王师近四万人,临战制邑守军几无损失,且是以逸待劳精神抖擞。
以寡击众,以疲击沛,郑公姬寐生心中实无胜之信念,谨盼原繁、伯曼两军胜得周室联军,或可慢其军心扰乱部署,如此尚有有一线胜出之机。
时至酉时,各部经过短暂休整,依序撤出纪城,连夜随君奔赴繻葛。
郑军撤出纪城次日,齐公姜禄甫即领军进驻纪城,入城首事便要问斩纪侯姜无启,得之留守纪城郑世子姬忽相拦,是以未能成行。
且说齐公姜禄甫并非暴虐嗜杀之人,何以入城便开杀戒欲斩纪侯姜无启耶?
话说夷王年间,齐室历经五代二百余年苦心经营,已成诸侯列强之首,在其扩展壮大途中,数犯纪室边境。
其扩张之路俨然危及到纪室社稷存亡,而建立诸侯早于齐室长达数百年之纪室,却是无力与之抗衡。
为求自保,纪室十四世君炀侯姜坼遂暗地上表周夷王姬燮进献谗言,言说齐室五世君哀公姜不辰乾纲独断荒淫无道,对之周室王畿行事心存不满,常谓左右而言三道四,致而数年未往镐京朝觐。
其时齐室实力足以抗衡周室王师,加之其地凭海靠山,山货渔产丰丰富,天涝地旱对其几无影响,周边诸侯维其马首是瞻,可谓是占尽地利人和,如此下去势必终将成为对王室的统治心腹大患,周夷王姬燮岂能不明其中利害相关。
而另一方面,齐室作为周室王畿“亲藩”及辅弼重臣,在其君权更替,大义当前却未能恪守臣职。
起初周夷王姬燮身为太子,天子之位理应由其继承,然周孝王姬辟方以其懦弱无能,遂以叔祖身份篡夺其王位,首破周室恪守百年之嫡长子继承制,而作为“亲藩”之齐国竟未做出丝毫阻拦,甚或提出异议,是以周夷王姬燮对其满腹怨恨。
待其继续天子之后,周夷王姬燮对之齐室早已失信任,出于其国力强盛,是以暂未领军略境,制其无法,畏其所强,或有一日胁迫于己,周夷王姬燮无日不是战战兢兢。
获纪炀侯姜坼谄媚奏表,误曲齐室已有判周之心,周夷王姬燮勃然大怒,遂将齐哀公诱惑至镐京烹杀之!
事后,周夷王姬燮为削弱控制齐室,将其西南百里沃土划归纪室所有,诏命亲周者齐胡公姜静继掌齐室。
继而又令纪炀侯姜坼陈兵纪齐边境,跨境不过百里便是齐都营丘,以此防齐生变复兵犯周。
鉴于此,齐胡公姜静意将都城迁到薄姑,然齐胡公姜静新晋君位,即无威望又无功绩,贸然迁都以致百官不服,几经波折总算完成迁都大业。
邻邦纪室亦利此望东蚕食齐地数十里,因是齐室臣民对其不满之心更甚,是以迁都到薄姑不久,齐胡公姜静即为其弟姜山联合营丘旧臣弑杀,姜山亦倚此得以即位齐君,是为齐献公。
其后,齐献公姜山遂又将都城迁回营丘,献礼周室免其对己用兵。
经之齐哀公身死镐京,邦乱民患割地百里付纪,后历齐胡公迁都薄姑,齐献公复都营丘,劳民伤财又予纪疆土大片,献礼周室几空府库,短短五年间换任三君,强大如齐者亦已陨落至难敌弱邻,此皆拜纪炀侯姜坼所赐,是以齐室臣民尽皆对其恨之入骨,后世齐室诸君无不以并纪为己任。
奈何纪室仗恃鲁室做其后盾,直至齐公姜禄甫任君暮年,纪室仍未为其吞并,今纪城为郑所破,授齐处置,四公姜禄甫自不会错此天赐良机,是以进城即要问斩纪侯姜无启,继而领其民,吞其地。
而行事之时,遇郑世子姬忽阻拦,齐公姜禄甫好不恼怒,责道:“纪齐世仇,挡我斩杀纪侯者,是为与齐为敌也!”
郑世子姬忽陪衬笑颜,复语谓其言道:“吾父临行前嘱咐属下,纪城之事交由齐公处置即可,如公执意杀之纪侯,吾自别无他话,但望齐公稍听属下一言再做定夺!”
闻其所言,齐公姜禄甫不谓可以,亦无谓不可以,只是冷哼一声转身以对。郑世子姬忽立其身后,语色庄重续言道:“乱世当道,诸侯皆起争霸之心,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齐欲并纪无可厚非,然另有一言乃日,双拳难敌四手,万蚁可吞象,强大如齐遇诸侯联军所向亦当是独木难支,是以诸侯相争盟邦至重!”
说至此处,郑世子姬忽略为一顿,望之齐公姜禄甫换位侧耳倾听,遂将心中所想尽数道来,言日:“依属下拙见,其中原诸侯可分之为四大盟邦,一者当以晋室为首,笼聚北境诸侯,虽为内乱所累,其势却是不可小觑;二者可见西鄙秦室,独霸西戎进可攻退可守;三者便是洛邑王室,虽说日渐孱弱,却是手握王权,携手卫、宋、陈、蔡等,其势亦可称霸中原腹地;四者则是齐、鲁、郑一体,势成三足鼎立,互为屏障钳制中原。而今公欲弑纪侯而解私怨,可知纪乃鲁室属邦,见公吞并纪地,鲁公姬允又岂能坐视不理,如此齐、鲁必生战火,三角之盟亦将不复存在,试问对之余皆三大盟邦,郑、齐、鲁何堪挡之?”
见之郑世子一习话语,说得头头是道,齐公姜禄甫竟无言以对,然就此错失并纪入齐之良机,心中实有万分不甘,遂复郑世子姬忽言道:“世侄一番良言,寡人岂能不知,然就纪室而言,若其循规蹈矩安守社稷,寡人或可容其存于一时,不成想,竖子竟招北戎入关贻祸中原,仅此一条,纪侯姜无启万死难恕其罪,再者而言,郑军围攻纪城月余而破,耗却粮草辎重不计,但念城下万余郑军忠魂,郑公竟能赎纪之过耶?”
闻言,郑世子姬忽蓦然低头,一声叹息随即回道:“非是不念战死英烈,只是我等尝受父君训晦,遇事当分轻重缓急,持以义为先,理为后之道,父君伐纪是为天伦公心,我等战死无悔,再说纪室业已伏法,更在齐公管制之下,谅其亦无法再掀妖风邪浪!”
闻罢此言,齐公姜禄甫自惭形秽,郑室父子深明大义,己之所行难及人家万一,遂复郑世子姬忽,愿抛却齐纪宿怨不论,暂存纪室社稷于世,并邀其领军代管纪室。
见之齐公弃私行公以大局为重,郑世子姬忽心中甚是欣慰,遂应其所请,携之前者所借齐军,并此次齐公领至士卒,共计兵力五千余人驻守纪城,立誓齐公面前,日之纪室若乱,甘当军法!
纪室事毕,加之邦中事务纷繁,齐公姜禄甫不便于纪久留,遂起驾还齐,郑世子姬忽护送其出城。
待之送罢齐公,郑世子姬忽随即着人张榜悬贴战时管制法令,严令不伦何人,有违此令者严惩不怠!
有不满受制于人者以身试法,均为郑世子姬忽铁面执法将之捉拿下狱,战后纪城竟为其治理得井然有序。
还观郑世子姬忽本家新郑,则是大战一触即发,郑军营中诸将受之郑公姬寐生调令,穿行于诸侯之间奔赴指定区域,似群鱼游弋逡巡动如闪电,郑公姬寐生谓之为鱼丽战法。
此时,郑将原繁、高渠弥迂回绕行,业已领兵横阻周公黑肩所领陈军当前,与其相遇于鄢陵之地,两军随之摆开军行严阵以待。
至夜间,原繁并高渠弥正秉烛研讨战法,两军兵力相当势均力敌,胜之不易唯有以死相拼。
商量至此,两将即要出帐点兵备战,帐门处飞进一块绢帛,原繁仗剑快速追出帐外,却见账外空无一人。
高渠弥上前拾起,托于手中察看,发现乃是密书一封,上书:“与君有约,陈欲拜盟郑室,献阵以示诚,来日与君校阵,我必少战即走,谨启。”
两将看罢,不知所言真假,决战在即,致书郑公求证已然不急,高渠弥谓之原繁言道:“如若陈军真如绢上所书,临阵倒戈于我而言,乃是大功一件,只恐是敌误我军,诱而谋歼!”
原繁轻点其头,回其言道:“将军所虑甚是,不若末将领得十骑,前往陈军大营探!”
闻得此言,高渠弥连声制止,言道:“临战探营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即有性命之忧,大战在即,主将不容有失,将军此举万万不可!”
原繁则是连连摆手,回道:“无妨,无妨,末将自当小心谨慎,若能探得陈军虚实,于我作战大有益处,再者而言,末将即或有所闪失亦无伤战力,御敌做战有将军指挥足矣!”
高渠弥再三劝阻,然原繁执意前往探营,高渠道执拗不过,只得放其前去。
出得中军大帐,原繁随即点起护卫亲兵十骑,依靠夜色掩护,悄然奔向陈军大营。
夜半三经,时过子时,一众人等偷摸至离陈军大营一里外山坡之上,原繁伏于枯草之间,举目细勘陈军营防。
营中只见临星数点察营烽火若影若现,除却少数巡防甲士外,余皆大部皆已入帐宿眠,实无枕戈待旦临战之象。
纵使陈军将领尽皆草包,亦不会犯此兵家大忌,如若此时遣兵趁夜袭营,陈军必将是一触即溃,毫无还击之力。
营防如此,若不是陈军真有拜盟献阵之意,谓我心灵相通无袭营之想,即是营中真有高人,布此弱营假象诱谋我军。
为查清陈军虚实,原繁决意入营一探,遂着随从寻来数件陈军衣甲,与众换下扮作陈军巡营士卒,趁机偷营中。
来至营中,原繁领众巡视一圈,发现并无伏兵,行进间,见之中军大帐中烛火微明,陈公陈佗正与下属陈侪商议来日战事。
原繁即着众人四周紧戒,自行至帐前附耳窃听,闻之帐内陈公陈佗低声谓之陈侪言道:“周公黑肩可否以安置妥当?”
陈侪回道:“灌以琼浆一壶,附之安眠散一剂,保管周公黑肩这一觉,必能睡至明日午后,君上尽管放心!”
陈公陈佗嗯得一声,随即又再言道:“如此甚好,无其搅局,以便我等更好行事,但说明日一战,汝将如何打算耶?”
陈侪接其话语回道:“臣已派人潜入郑军大营,将之君上亲书绢帛,设法承视于郑军主将,想必此时原繁、高渠弥业已知晓我等君臣所想,来日交锋演示一番即可,只需令之周公黑肩见得我军冲锋与敌交战,战不数合便告佯败溃退,如此即可上承王命,下践君约!”
陈公陈佗闻之大喜,赞道:“甚好!甚好!”
陈侪拱手称谢,随即告辞拜退。
见之帐内人影晃动有人行出,原繁随即归队,领众悄然退去。
闻得陈公君臣对话,原繁心中亦是欣喜万分,连忙领众赶回郑军大营,将之陈营所见所闻,尽数述之高渠弥。
及至次日,两军对阵鄢陵郊野,原繁、高渠弥并骑列于阵前,闻得敌营陈侪喊道:“我奉天子诏命伐叛,尔等何不束手就擒?”
高渠弥行前一步,回道:“吾等谨尊桓武遗训奉公守法,从无叛逆之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要战,吾等奉陪,尔等放马过来即是!”
闻其所言,陈侪回头望向陈公陈佗,陈公陈佗则向身侧周公黑肩拱手请命,言道:“但请周公将令!”
周公黑肩宿醉方醒,头重脚轻昏昏沉沉,见之陈公陈佗请命,
随即发令全军出击,而后即又昏睡过去。
陈公陈佗望之陈侪,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陈侪随即领军冲出阵去击战郑军。
原繁、高渠弥见之此状,亦提枪纵马冲上前去,领得郑军迎战陈军。
转眼间,两军撞在一起,相互间做对厮杀。
战之一刻,陈侪即着亲信于军中鼓噪,嚷日:“郑军势大,我等必败,速退!”
一时间,败退之言此起彼伏,惑乱军心,陈军立时阵脚大乱,是以争先恐后往后败走溃退,郑军于后追出十里而还。
及至退还陈地,周公黑肩方才醒转过来,见之遍野残兵败将,惊出一声冷汗,慌忙问于陈公陈佗日:“我军落败乎?”
陈公陈佗垂头丧气,回日:“然也!”
周公黑肩惊怒而言,续问道:“我与郑军势均力敌,兵员之数甚或优于郑军,与其交战当或大胜才是,即或战之不胜,亦不至落得如此惨败,何也?”
陈公陈佗叹息一声回道:“一军之魂乃在将,时值周公昏倒于将车,兵卒见之顿时军心大乱,郑军趁势向我发起突袭,我军抵敌不住,瞬时全线溃退,以至惨败至此!”
闻其所言,周公黑肩摇头叹息懊恼不已,陈公陈佗一旁抚慰道:“事已至此,我等回天无力,周公不必耿耿于怀,带回陈邑再做打算!”
闻言,周公黑肩默然不语,因其深知周王姬林秉性,伐郑首战失利罪不容赦,罢官免爵恐已与之等候矣!
再观郑军这边,原繁、高渠弥承陈军弃战,得以携得胜之师还归新郑,郑室臣民闻知士气高涨,王室联军伐郑第二战亦即将拉开序幕。
曼伯、子元领军遇河而止,虢公林父携卫、蔡二军亦已抵达恶曹,两军隔却黄河相望。
闻得原繁、高渠弥南线作战获胜,子元即在校场全军当前宣誓,不破卫、蔡联军至死不还。
然豪言恸天无益于战,两军争强重在实力,此次卫、蔡联军三万六千余人,战车近千乘,而郑军不到二万人,战车更是只有二百乘,实力悬殊如此之大,郑军欲胜着实不易,何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