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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转(1 / 5)

从何铁夫家里到财政局去,紧走慢走也就是十四五钟的样子。可何铁夫每天早上7点过10分就夹着公文包准时出了门。那些才从外面购了早点或晨练回来的熟人和同事见了,免不了要问候一声:“这么早,何局长上班去啦?”何铁夫总是点点头,微笑着答道:“是呀是呀,有些事得早点上办公室去处理。”或者说:“今天还要到政府去开个会。”打完招呼,何铁夫就从从容容往巷口走去。

熟人和同事就在后面说:“是呀,人家当财政局长的就是忙。”

出了巷口,就是那条新近才铺了水泥的沿江路。因为时间尚早,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三五个背着书包的学生,或一两个挑着蔬菜赶早市的菜农。路边有杨柳,柳旁有护栏,栏外是为防洪而砌的水泥河堤,拥着柔媚的河水。

河叫资水河,自西向东,像一段绿色绸缎绕城而过。河风悠悠拂过来,撩起何铁夫的鬓发。而那流溢着晨光的河水,则把他坚毅的目光也濡染得明亮起来。何铁夫就有一种置身画中的感觉,脚步减慢了许多。他喜欢这清晨的杨柳岸,喜欢这宁静的资水河。他甚至想,这河水多像女人无声的笑容,当他临河独步,让思绪任意驰骋的时候,他就好像是在跟一个自己暗暗喜欢着的女人漫谈。

有时何铁夫也会停下脚步,往远处的地平线注视一会儿。资水河就是从那里流过来的。他不由得要想起遥远的地平线那一边一个叫做通化的县城,他曾在那里以常务副县长的身份主持过一段政府工作。在那段时间里,他上蹿下跳、左冲右突,虽然没有惊天业绩,却也让贫困得连干部的裸体工资也发不出的政府渡过了难关,而自己的政声也日盛一日,成了呼声最高的县长候选人。可就在他已经坐在***的**台上,代表们正要把选票投给他的时候,他因临时动用一笔国债专项资金给等钱过年的干部、职工发了工资被人捅到市纪检委,最后县长候选人的资格被取消,只得灰溜溜到市政府来做了一名副秘书长。也是应了那句旧话,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不久市政府换届,何铁夫中学时的校长白日升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升任常务副市长,对权力的争斗已没有太多兴趣的何铁夫突然被任命为财政局长。原来,市委主要领导找白日升谈话时,白日升提了个条件,他说如今的财税工作越来越难做,如果要他做主管财税工作的常务副市长,那财政局长的人选必须由他来提名,结果白日升一上任就把何铁夫招到了他的麾下。

不知不觉中,何铁夫上了一座小桥。桥下一条小河正不声不响地汇入资水。这是资水上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支流,自城市的另一个方向逶迤而至。小河的西边有一座七级浮屠,东岸的山崖上则是一座不大的公园。公园里长着许多青翠的梧桐,几乎把那寂静的庙宇亭榭都掩藏得不露半点痕迹。公园也就叫做梧桐公园。在那段做副秘书长的清闲的日子里,何铁夫曾到梧桐公园里去过几次。公园里的八角亭上有一副对联,对仗倒还工整,也有几许意境,只是直白了点。何铁夫很欣赏那几个字,认为其中有王羲之的随意,兼柳公权的清奇,还暗含了郑板桥的怪异。对联曰:

云带钟声穿林去

月移塔影过江来

何铁夫记得有一个周末,他还在八角亭上碰上了政府秘书二科的副科长吴凤栖。虽然何铁夫的办公室和秘书二科挨在一起,两人几乎天天见面,但在公园里与吴凤栖不期而遇,还是让何铁夫多少有一丝惊喜。何铁夫就在吴凤栖身上多瞧了一会儿,发现她比平时漂亮了几分,忍不住就开起吴凤栖的玩笑来,说:“你不是来约会的吧?”不想吴凤栖直言不讳地说:“还被你猜中了,今天我真的是来约会的。”何铁夫说:“你就不怕陈小明挑你的脚筋?”何铁夫说的陈小明是吴凤栖的丈夫。吴凤栖说:“他还没这胆量。”何铁夫说:“怎么只你一个人?”吴凤栖说:“怎么只我一个人?”何铁夫往四下张望,亭周围除了他和吴凤栖,此时并没有其他人。何铁夫就明白了,说:“我可没有得到过你的邀约哟。”吴凤栖说:“这叫不约而同嘛。”

明知吴凤栖这句话当不得真,何铁夫心里莫名地还是有一丝丝激动。何铁夫转移了话题,说:“你常来吗?”吴凤栖点点头,将手上的一张报纸对半撕开,一半递给何铁夫,一半垫到石凳上,坐了下来。何铁夫也就像吴凤栖一样坐下了。一时竟然无语。何铁夫望着四周茂密的梧桐,无话找话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到这里来了。”吴凤栖偏着头瞥何铁夫一眼,问:“为什么?”何铁夫说:“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栖。”吴凤栖有几分动容地说:“知我者,何秘书长也。”还说,“结婚前有好几个追求过我的男孩都陪我到这里来过,可没谁了解我到这里来的用意。”停了停又说,“只可惜,‘梧桐栖老凤凰枝’。”

闻言,何铁夫心头暗暗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杜甫的诗句,此时此景,出自吴凤栖之口,多少有些伤感的意味。何铁夫无言,只抬了头去望亭柱上那两句比起杜诗来不知要逊色多少的联语。

此后两人再没单独在一起过,可何铁夫偶尔在走廊上碰见吴凤栖,就会想起“梧桐栖老凤凰枝”那句诗,总觉得吴凤栖那浅浅的笑意里多了一层什么。所以,何铁夫离开政府到财政局去做局长时,就因为吴凤栖那份多了层什么的浅浅的笑意,只稍稍犹豫,就把她也调了过去。当然,何铁夫转了一个弯,吴凤栖申请调往财政局的报告上堂堂正正签着黄市长和白日升的字。恰好行财科原来的科长退休,吴凤栖又是财专毕业生,办事能力强,还写得一手好字,何铁夫就没让行财科原来的两位副科长升任科长,以市领导打了招呼为名,让吴凤栖做了主持行财科工作的副科长,不到一年又把她扶了正。为此局里传出不少谣言,说何铁夫与吴凤栖在政府办时就关系暖昧,否则哪有这么使用干部的?尤其是得罪了主管政工的副局长魏家桥,他在何铁夫没进财政局之前就给行财科副科长石时务许过愿,要让他做科长。何铁夫插这一杆子,确实让魏家桥有些恼火,尽管后来何铁夫为了给他面子,让石时务做了工交科科长,看上去才算把这事给基本摆平。

想到这里,何铁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来是想趁上班前这难得的悠闲时光放松一下自己,谁知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又不知不觉钻进了脑袋里。何铁夫看看表,离上班时间只有五分钟了,他不舍地望望清亮的河水,掉了头,横过沿江路,大步流星往办公楼方向走去。

8点整,何铁夫准时走进办公室。

局里的勤杂工已将局长办公室打扫干净,开水也提到了茶几上。何铁夫把公文包放到桌上,拿起那只跟随了他多年的竹壳玻璃杯,放了茶叶,倒上热气腾腾的开水,坐到桌旁开始批阅文件。这个时候若没有外单位缠着要经费批条子的,而自己单位的人则刚上班,要打开水、搞卫生、整理内务,即使要来请示工作什么的,还得过上一阵子,何铁夫正好可以见缝插针,打一个时间差。

可还没批上两个文件,桌上的电话惊恐万状地响起来。何铁夫放下笔,拿起电话。是市人大秘书科打来的,要何铁夫去参加水利执法检查。何铁夫懒得跟那些人去做毫无用处却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放下电话,便将斜对面办公室主任周里旺叫过来,要他安排农财科去参加人大的检查。

周里旺刚出去,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劳动局打来的,劳动局昨天就跟何铁夫打了招呼,他们要给等着开工的劳动大厦举行奠基仪式,请何铁夫去指导指导。何铁夫知道这指导的意思,无非是吃喝一顿,然后带一个不薄的红包回来。可他清楚,那样的厚礼并不是那么好接的。记得两个星期前,劳动局长曾拿了一个从社会保障资金里贷款600万元建设劳动大厦的报告,跑来要何铁夫签字。一见报告上市委关书记已经签着请财政局何局长给予办理的字样,何铁夫就哭笑不得。社保资金是由劳动和财政等部门牵头下文,从企业和各单位各部门筹集上来再储存在财政专户里的专项资金,是专门用来发放下岗职工生活费和离退休干部养老金的,国务院明令一分钱都不能挪作他用。在通化县主持政府工作时,何铁夫就吃过这方面的亏,哪敢顶风违纪?于是他毫不客气把报告还给了劳动局长,还说:“尽管关书记签了字,但白副市长直管财政,你还得找一找白副市长。”劳动局长前脚走了,何铁夫后脚就赶到宾馆,将正在接待外商的白日升叫出来,把劳动局要钱的事和国务院的规定给他说了,要他不能破这个例,否则得罪关书记和劳动局事小,被上面查办,甚至进班房,那就惨了。白日升当然是知道政策的,拿着报告跟关书记一解释,关书记也无话可说。只是关书记心里不太高兴,自己堂堂市委书记,可谓临资第一人,而他直接签给财政局的报告却不管用,还得由常务副市长白日升说了算,这像什么话?所以第三天召开常委扩大会议时,关书记见了何铁夫,便有些不冷不热,说:“何局长你的原则性还蛮强的嘛。”何铁夫知道他已经得罪了关书记,但一时又解释不清,只得装聋卖痴地傻笑。今天何铁夫自然懒得去劳动局凑热闹,就让办公室通知社保科,让他们派人到劳动大厦基地去。

没过两分钟,这第三个电话又进来了。何铁夫想不理睬,又不知是何方高人打来的,稍作迟疑,还是把话筒拿在了手上。这回是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中音。这可不像刚才的电话,带着请求的口气,这回的男中音慢条斯理的,不称何铁夫的职务,还省了他的姓。男中音说:“铁夫吗?今天上午有没有空?”

何铁夫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角色,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又不好冒昧地问对方,只得把话筒紧紧捏住,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好像是故意做给对方看似的。对方也意识到何铁夫并没听出自己来,就开玩笑道:“铁夫呀,看来你跟组织上还有一定的距离,我在电话里说了半天,你还不知道是谁。”

一听组织两个字,何铁夫就猛然醒悟了,心里一阵惊喜,忙说:“是您呀,屈部长,您看我真是该死。”屈部长说:“不是该死,是该打屁股。”何铁夫说:“真的该打。感谢部长记起部下,百忙之中抽空给部下来电话。”屈部长说:“难道只可以管财政的常务副市长给你们打电话,我这个组织部的部长却不可以给你们打电话?”

常务副市长是市委常委,位显权重,财权、事权在握。但组织部长也是常委,而且掌管着全市官员头上的乌纱帽,组织部长如果是市委书记和管党群的副书记的人,那官员们的升降去留,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何铁夫深知屈部长那随意说出的玩笑话分量不轻,丝毫不敢怠慢,放下电话就往楼下走。

正要上车,工交科长石时务和环保局的一位副局长把他挡住了。石时务递上环保局要求全额返还180万元排污费的报告,何铁夫一看上面石时务和分管政工同时还分管工交的副局长魏家桥都签了同意返还的字,心头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阴着脸对石时务说:“你们两个都签了字同意,还来找我干什么?你们返就是了。”

说完,何铁夫把报告塞回到石时务手上,关上车门,让司机把车开出了财政大院。

石时务愣在那里,做声不得。这是环保局的人先找了魏家桥,魏家桥已经签了字后才让他补签的。负责拨款的预算科只认局长何铁夫的字,不认副局长魏家桥的字,这样他石时务就夹在了两位领导之间,左右不是人。他只得对环保局的副局长说:“看来报告只得先放这里,等何局长有空的时候,我再找找他。”无可奈何之下,那位副局长说声拜托了,怏怏地离开了财政局。

何铁夫那不叫专车的专车一溜烟进了组织部所在的市委大院。他还在为刚才石时务那份报告闷闷不乐。何铁夫知道魏家桥这是别有用心。何铁夫做财政局长断了魏家桥的前程,魏家桥心里一直难得平衡,所以经常明里暗里与何铁夫过不去。

不过即使撇开魏家桥不说,环保局这事也不能办。何铁夫想,现在工厂纷纷倒闭,哪里有钱给你交排污费?这几年,政府为了确保财政收入的增长速度,才不得不按惯例在预算里列了380万元的排污费收入。操作办法也是按照惯例先征后返,即由环保局负责从企业把钱收缴上来,进入财政金库,然后再返还给企业。过去企业状况好,财政要从排污费里提留一部分才返,现在企业生存都有困难,根本拿不出钱,缴上来的钱政府只有一分不留地退给企业。说穿了就是搞一番空转,把财政收入的数字做大,政府却一分钱都得不到。不但如此,财政还要按过去的做法倒贴环保局10%的业务费。所以环保局也就乐此不疲,企业没账可划,就让单位职工集资或找银行贷款,今天交给财政局,财政局明天返回来,马上还集资和贷款,而单位可再从财政净拨10%的业务费。何铁夫对这一套很反感,去年年底就提出今年的排污费由工交科直接去企业征收,收多少是多少,不能再让环保局从中作祟。谁知魏家桥硬是不听,背着何铁夫,让环保局继续按过去的办法,用贷款和集资交排污费,搞得财政很狼狈。何铁夫很烦,心里骂道,魏家桥你这兔崽子!

何铁夫这么烦着的时候,小车已经停在市委大楼前。司机见何铁夫还呆呆地坐着不动,就轻轻说了声“何局长,到了”。何铁夫这才反应过来,下车往大楼里走去。

财政局归政府管理,何铁夫到组织部来得不多。他自然知道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的道理,可他也懂得,往组织部走得多了,招人耳目,会让人以为你有什么企图。今天当然不同,今天是屈部长亲自叫他来的,他的底气就足得很。只是屈部长只说要他到组织部来一下,并没具体说是什么事,这让何铁夫不免一番浮想。现在财政局天天有人传说他何铁夫要回政府做秘书长,莫非屈部长就是为此事找他谈话?何铁夫知道人们的传说并不是无中生有,前不久在财政厅参加全省财税工作会议期间,何铁夫那个在预算处做了多年处长,年前已被提拨为副厅长的大学同学童学军跟何铁夫透露了一个口风,说管党群的省委副书记跟他说了个意思,临资市的黄市长另有安排,他很快就会上一个台阶,到临资市来做市长。童学军还对何铁夫说,如果我真的到你那里去,你就回政府做秘书长,然后再过渡到副市长,这个办法我觉得还是可行的。何铁夫当然也很清楚,现任政府秘书长已进常委,到市委那边做秘书长去了,这的确是就汤下面的事情。他在副秘书长位置上待过,知道政府秘书长看上去跟财政局长一样,是个正团,但这个位置是个跳板,干上一两年,不是升常委做市委秘书长,就是就地提拔为副市长,再差也会给个副厅级助理巡视员。如今财政越来越困难,财政工作也因此显得尤为重要,但同时矛盾也多,容易得罪人,遭人嫉恨。所以能做上政府秘书长,最后修成正果,那是非常理想的。

这么一想,何铁夫心头就有几分亢奋,脚下的步子加快了节奏。

上到三楼,何铁夫就朝着走廊尽头那块醒目的、写着部长办公室的牌子疾步走去。过去部长办公室是不挂牌的,不知内情的人打着灯笼火把,在楼里找上半天,也别想把部长找出来。最近搞什么政务公开,才挂了这个牌子,也算是政务公开的最新成果吧。

没想到,走到牌子下,门却是紧闭着的。屈部长不是跟自己开玩笑吧?正在犹豫间,有一个有点面熟的人走了过来,轻声对何铁夫说:“何局长还认得我吧,我姓邹。”何铁夫想起来了,他是组织部办公室的邹主任,是去过财政局的。何铁夫忙说:“邹大主任,怎么不认得?”一边把邹主任的手握住。握罢手,邹主任说道:“请跟我来。”走进另外一间没挂牌子的办公室后,邹主任伸手往里间示意了一下。

原来挂牌的部长室是做样子给外人瞧的。

何铁夫在那虚掩着的门上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屈部长正戴了眼镜,在伏案阅文。何铁夫说:“领导的板子在哪里,我特意把屁股送过来了。”屈部长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笑道:“屁股主要是用来坐的,今天免了,把账记在这里。”何铁夫这才落座在沙发上,满脸堆笑道:“部长您真忙啊。”屈部长说:“你忙你忙,如今财政压力越来越大,你这个财政局长可有的忙啊。”何铁夫说:“财政工作离不开领导的正确领导。”屈部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何铁夫想,我又不是你部长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就开玩笑道:“这是组织秘密,我不敢知道。”屈部长也笑了,骂道:“好一个不敢。告诉你吧,今天喊你来,是要让你来看看组织部的办公条件多么简陋,今年追加预算指标时,多少给我们也考虑点。”何铁夫说:“部长开了口,我还有什么说的?一定遵照执行。”心里思忖,这肯定不是今天屈部长喊自己来的真正目的,屈部长还从没为组织部的经费问题找过他何铁夫,他们要经费什么的都是办公室主任出面。

果然,屈部长接下去就转了口风,说:“据我所知,你领导有方,你那个领导班子还是很有凝聚力的,是吧?”何铁夫一时还不太明白屈部长问这话的意图,只得说:“全靠组织给我配得得力,运作起来还是顺手的。”屈部长说:“你有三个副局长吧?”何铁夫说:“是呀,部长可是深知民情。”屈部长说:“费自名怎么样?”何铁夫说:“费自名在财政待过多年,人品挺正的。”屈部长又说:“其他两位呢?”何铁夫说:“魏家桥是组织部出去的干部,屈部长很清楚他能力强,我不但把政工纪检一摊子都交给了他,还给他分了工交等业务科室,替我分了不少忧;左宜右是上海财大毕业,能写会算。”

这天的谈话看上去显得很随意,但屈部长却比较满意何铁夫。他接触过不少单位的局长,你要他们谈本单位的班子建设,一开口不是张三不行就是李四差劲,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人行。屈部长就觉得何铁夫这个人有水平,他也就不再转弯抹角,说:“铁夫呀,我看你这个班子这么有战斗力,真不想动,可这又是组织上的需要。这样吧,我先提个初步设想,如果你有不同看法就直接说出来。我和党群书记合计了一下,费自名原来在审计那边干过,打算将他调回审计局做局长,你那里再给你配一个得力的助手,行吗?”何铁夫说:“毛**教导我们说,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屈部长笑了,说:“你这个何铁夫。”

直到此时,屈部长还没有提到何铁夫本人的事情,何铁夫心里就想,童学军恐怕不会来临资做市长了,所以他何铁夫还得在财政局待着。这么一想,何铁夫也就坦然了许多。既然没有好消息,就该走人,便对屈部长说:“部长忙,我走了。”

屈部长点点头,站起身,离桌来到何铁夫身边。就在何铁夫伸了手,要和屈部长握别的时候,屈部长另一只手伸过来,在何铁夫肩上拍了拍。何铁夫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和屈部长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屈部长从没伸手在何铁夫肩上拍过,这一拍,屈部长该不是无意识的吧,说不定意味着什么呢!

何铁夫的感觉并没错,屈部长终于道出了何铁夫最想听的一句话:“铁夫呀,要你回政府做秘书长的呼声很高,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哟。”

何铁夫想,童学军到临资市来的事,看来并没有假。

费自名不久就到审计局上任去了,他留下的那个副局长的位置暂时还空着。何铁夫记起屈部长那句要另给他配得力助手的话,也不知会给他配个什么样的角色。何铁夫想,与其把位置留给外面来的,还不如内部产生为好,自己手下的人比较了解,又是自己提拔的,自然要好用些。更重要的是,过去财政局的班子不怎么协调,局里的科长、主任几乎没就地提拔过,正副局长都是从外面调进来的,如果何铁夫能改变这种状况,一方面能大大增加他这个做局长的威信,同时还可给中层干部进步的希望,提高他们的工作积极性。何况何铁夫手下好几位科室负责人都挺能干的。首先是陈立宪,他已做了四年预算科长了,是何铁夫业务方面最得力的干将,可以说一个陈立宪所起的作用,比三四个副局长加起来的作用还大。另外就是办公室主任周里旺和政工科长金石开,局里的内部管理都是他俩在打点,何铁夫一天也离不开他们。当然还有行财科长吴凤栖,不过吴凤栖提行财科长没多久,局里又有那种说法,何铁夫觉得暂时还不能考虑她。

有了这些初步的想法,何铁夫就决定召开党组会议,确定上报的人选,同时把党组成员的分工也调整一下。

党组有一个专门的小会议室,里面圈着椭圆形的会议桌,墙上挂着两面红旗,一面党旗,一面国旗。何铁夫进了会议室,就朝着红旗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红旗下的位置上。何铁夫当然还记得刚到财政局时,虽然他已是局长,但原来的局长兼党组书记钟守成只免了局长的职,党组书记的头衔还留着,要等他两个月后到了退休那天再办免职手续,所以何铁夫暂时还不是书记,只随便拣了门边一个位置坐下,与红旗和红旗下的会议主持人对面相望。钟守成的党组书记免去后,何铁夫以主持人身份第一次走进会议室时,还习惯性地往原来的那个位置挪去。负责会务和会议记录的政工科长金石开赶忙走过来,把何铁夫请到红旗下。何铁夫口上说哪里都一样,心上就有几分受用。一坐到红旗下,他立即就意识到这个位置与众不同,至少这里有一个好处,就是能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纵览全局的感觉。

党组成员很快就到齐了,何铁夫宣布开会。他说:“这个会早就该开的,费自名一走,原来他管的那一摊子没人接替,今天得把我们几个人的分工重新调整一下。”说到这里,何铁夫喝了口茶,瞟大家一眼,继续说道:“另外组织上还会给我们配一个副局长,我想如果我们努力争取一下,若能在财政局内部产生,则更为理想,因为局里的干部熟悉业务,有利于我们的工作,另一方面还能给中层干部一个盼头,发挥他们的工作积极性。如果有时间,今年的超收分成奖怎么拿的问题,也得拿个初步方案,职工们对退休人员跟在职人员享受同等待遇意见很大。我也了解了一下,其他部门,退休人员除了工资,在职人员的一切待遇都不享受。”

没有不同意见,何铁夫就让大家先讨论分工的事。

却没有人吱声,都只顾喝水、抽烟。何铁夫知道这分工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并不是那么好分的。财政局科室之间差别不小,分管的科室不同,所能得到的好处就完全不同,说白了,分工实际就是利益分布,给甲分了好科室就意味着要给乙分差点的科室,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沉默了两分钟,何铁夫望了大家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魏家桥身上。何铁夫说:“老魏,你先说个意见吧。”说着何铁夫忽然想起,那天石时务拿着环保局要求全额返还排污费报告找他签字的事,原想把魏家桥和石时务喊去批评几句,这几天一忙就顾不上了。这时魏家桥开了口。他说:“分工的事由你书记说了算,我们服从就是。”何铁夫说:“你是分管政工的,我的想法,党组分工你多出点主意。”魏家桥说:“我是协助书记管政工,主意还是在你身上。”

这么来回推让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谁肯发表意见。何铁夫就说:“这样吧,分工的事,先由魏局长和政工科拿个初步方案,下次再定,今天我们把推荐副局长的人选先定下来。”

这一下会议室里活跃起来了,大家你提一个,我也提一个,不一会儿就提出了五个人的名字。在座的都是做领导做出了水平的,知道提这样的名不会犯错误,也不会得罪人,提中了是有眼光,提不中,被提名的人知道了,也会感谢自己。

一听大家提的名字中竟然没有预算科科长陈立宪,何铁夫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说:“预算科科长陈立宪好像也不是太差劲嘛,怎么没人提他呢?”大家心里自然知道何铁夫的用意,就说:“陈立宪是你直管的科长,当然还是由你来提好些,我们怎么好提呢?”何铁夫就不好说什么了,最后宣布,拿这几个人来做民意测验,谁票多就推荐谁。

看看下班时间也快到了,超收分成奖的事只随便议了几句,初步决定改变以前在职和不在职一个样的老做法,离退休干部拿70%,在职干部出满勤的拿100%,以调动在职干部的积极性。

出了会议室,何铁夫就被一伙人拦住了,原来是机关幼儿园的园长、书记和财务人员。那位园长带着哭腔说:“我们新竣工的教学大楼的基建款还有300万没支付,教学大楼的门被施工队的工人锁死了,全园1000多名幼儿都被赶到了操场上。”何铁夫说:“那你把基建款付了不就得了?”园长说:“我何尝不想付?可我园里的学杂费什么的都储存在您的户头上,您不拨给我,我拿什么去付?”何铁夫说:“你找了计会科没有?”园长说:“找了,林科长说要找局长。”

何铁夫就喊住最后出会议室的金石开,要他去叫负责专户储存的计会科林科长。

林科长很快就到了。他把何铁夫扯到一旁,说:“专户里的资金已经所剩无几了,下个月的工资还要从这里调剂一部分,您说怎么办?”何铁夫说:“我说怎么办?我说你赶快把幼儿园的钱给拨了,人家的学杂费你卡着干什么?”

林科长愣了愣,才点着头去填拨款通知单。填好后要何铁夫签字,何铁夫也犹豫了,回头问林科长:“专户上到底还有多少钱?”林科长说:“还有1500万。”何铁夫吃一惊,说:“报表上不是说有将近2亿吗?”林科长说:“报表上说的没错,可前几年借了1亿出去,至今还没收回来,我们一直是靠东拼西凑勉强应付支付。”何铁夫无奈,只得把拨款通知单退给林科长,要他把给幼儿园的拨款数开小一点。

幼儿园的人走后,何铁夫才发觉背上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湿。他想,幼儿园是硬着头皮打发走了,其他单位的人来了又怎么办呢?还有下个月的工资到哪里去筹备?何铁夫只好把几个收支科室的负责人喊到自己的办公室,跟他们商量对策,要他们一方面把由财政负责收缴的收入足额收上来,一方面找国、地两家税务局,把他们征收的税款划进金库。何铁夫还说,碰到什么困难不好解决,及时报告给他,大家一起想法子,还解决不了就请市委、市政府出面,反正下个月的工资要筹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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