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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太子进城,周后就等得心焦了。她不能理解,为龗什么有的母亲能够从容面对儿子在外做官二、三十年不回家看一眼。反正这个有出息的长子只要两三个月不出现在她面前,她就觉得丢了魂似的。
相比之下,另外两个小儿子倒不是很受宠爱,这正应了民间那句老话:天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
终于,周后看到散步而来的丈夫和长子。看他们边走边说的那劲头,周后就觉得心中如同一只猫挠痒一般,恨不得冲上去。面对天子,她不用出宫相迎,但面对儿子,却让她恨不得快步跑上去。
“让为娘看看,你头发成什么样了。”周后不等朱慈烺行完礼,已经一把将儿子拉了起来。飞快地扫过身体四肢,没发现有何残疾,直奔朱慈烺的头发去了。
古人以髡刑为辱,就算是家里过不下去当和尚,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朱元璋虽然当过和尚,起事以后也不愿意人家多说。
朱慈烺倒不觉得短发有什么丢人的,听母后这么说了,便解下乌纱巾,给母亲看过耳短发。
周后看了不由松了口气,浑身轻松了许多,道:“倒也不是太丑。”
“母后,这个长度其实挺好,一样能抓个发髻出来的。”朱慈烺道:“再说,冠巾之后从外面也看不出来什么。”
“外人看不出来,你自己就能自欺欺人了?”周后凤眼一瞪,想摆个吓人的神情,却失败得无以复加。
——我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朱慈烺只是心里想了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顶撞周后。他随手将头发一拢,飞快地塞进乌纱折翼巾中,动作一气呵成。可见平日就是如此打发的。
周后见了,心中一凉:我儿平日就是如此轻忽……就如那些贩夫走卒之辈……
朱慈烺见母后看他,只笑道:“母后您看,果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吧。”
“偏你能做出这等奇思臆想来!也真有人跟你一起发疯!”周后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恼怒。
朱慈烺嘿嘿笑了两声,不做辩解。
崇祯倒是颇为理解,道:“你是怕官兵到了北面杀剃头之人冒功吧。”
“父皇明鉴。”朱慈烺随手一顶高帽送了上去:“不过冒功倒是谈不上。儿臣麾下不以人头记功。只是怕官兵杀红了眼,看到金钱鼠尾就认作虏丑,难免会让无辜百姓枉死。”
“那若是有真虏混迹其中呢?”崇祯又问道。
“这等漏网之鱼到底还是少的。”朱慈烺猜想崇祯不明白什么叫“邻里街坊”。一个没根底的东虏在大明腹地,就如夜中篝火一般显眼。不说周围人的指认,就是口音都瞒不过去。
“不过这事上,儿臣倒是觉得,宁可逃过一千,不能妄杀一人。”朱慈烺道:“儿臣麾下有人曾说:有发为忠民,无发为难民。儿臣觉得这十个字实在说得极好。”
帝后都是爱民之人。但对百姓不念朱家旧德剃发降虏多少心有芥蒂。此时听了这十个字,细细一品,心中芥蒂顿时全消。
这天下固然有忠义敢死之士,但也不该以此来强求万民皆是如此。何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民斯有土,日后光复神京,解救了这些难民。仍旧是大明天下。
若是人都死完了,哪里还有华夏?
有发为忠民。无发为难民。
这十个字在崇祯心里很快就扎了根,等朱慈烺走后,特意发布诏书,用这十字安抚身陷虏地的百姓。在忠义与逃难之间做选择,总比在华夷之间做选择要好许多。实际上,宁死不屈的人不会因为这十个字而做难民;原本就剃发求生的人。也不会因此改做忠民。只是即便剃了头,百姓也不会就此觉得与大明决裂了。
朱慈烺随着帝后进了宫中,一起用了晚膳。饭后清口的是黄山毛峰,倒不算差,可见宫中的生活水准也在慢慢恢复。不过周后仍旧在宫中纺织。产量不高,却足够天家自用。
“现在宫中没得许多人,开销倒是省了许多。”周后道:“你皇伯母上次还给了我一千两脂粉钱,贴补你大婚的花销。”
朱慈烺无奈笑道:“有钱大办,没钱小办。难道会有人嘲笑我家寒酸不成?放到日后,这还是皇父皇母节俭持国的美谈呢。”
话虽如此说,但是……
“祖宗规制放在那儿的啊。”崇祯叹道:“现在宫中的人,全都拉去打仪仗怕都不够。”
“这个问题倒是不大,找两个礼臣,删减一下便是了。”朱慈烺道:“不过我若是大婚,诸王要随礼么?”
周后轻轻打了朱慈烺手臂,笑骂道:“都要大婚的人,还这般没形状。”
——我很认真的啊!
朱慈烺只得跟着笑了笑:“百姓家里成婚,亲戚都是要随礼的。”
“那是因为百姓成婚乃是私事。天家大婚,那是国事。焉有以私情进国事者?”崇祯到底是下功夫研究过经学的,不小心就流露出那股老夫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