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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1 / 2)

广德殿外,身着玄衣的青年拾阶而上。

这条白玉阶,他曾经走过很多次。时隔四年,他再次踏上,心境已与从前不同。

殿中依旧充斥着勾心斗角,遍布着尔虞我诈。

可因为楼喻的存在,他不再排斥。

霍延一步一步踏入殿内。

龙眉凤目,神采英拔。

众人见之,皆感叹其不输当年霍义风采,甚至隐隐超越了霍义。

霍延立于阶下,目光与座上的楼喻对上,又迅速低眉敛目,行礼道:“草民霍延,叩见陛下。”

楼秉笑着道:“霍二郎不必多礼,起来吧。”

他瞧着霍延凛然鹤立的身姿,再看向楼喻周身的赫斯之威,怎么也不相信所谓的流言。

不禁问:“霍延,朕听说了你与东安王的谣言,若任由流言继续发酵,恐有损东安王和霍家的名声。大将军此前提议,只要你留京任职,待东安王回归封地,流言自然瓦解。你怎么看?”

霍延装作沉思片刻,忽看向汤诚:“敢问汤将军,我父为人如何?”

汤诚毫不犹豫:“高风亮节,光明磊落。”

“我兄长如何?”

“高情远致,玉洁松贞。”

霍延继续问:“他们是否为忘恩负义之辈?”

“当然不是。”

“他们是否是食言而肥之人?”

“当然也不是。”

霍延眉锋冷冽,面容沉怒道:“那你缘何让我做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

汤诚很不解:“我何时让你做背信弃义之事了?”

霍延陡然看向阶上楼喻,神色坚定,岳峙渊渟。

“东安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曾赌誓发愿,此生必匪石匪席、白首不渝;东安王于我亦有知遇之恩,我曾弘誓大愿,此生必木干鸟栖、绝无二心!”

他叱问汤诚:“汤将军让我离开东安王,留京任职,岂非让我背约负盟、自食其言?!”

众人:“……”

听上去似乎有几分道理啊。

有人出列反驳道:“大将军好心想为你与东安王澄清流言,你却这般曲解他的好意,这难道就不是背信弃义了?”

楼喻不由失笑。

“汤将军为霍家的名声操碎了心,确实是好心好意。不过,我很好奇,当初霍家被陷害时,汤将军可有出面为霍家辩驳半句?”

那人:“……”

“东安王什么意思?”汤诚沉目问。

楼喻居高临下,直言不讳:“我的意思是,你何必惺惺作态?”

殿中气氛再次凝滞。

群臣心中腹诽,东安王经常语出惊人,搞得他们每天上朝都心惊胆战的。

但神奇的是,看得又很过瘾。

汤诚怒声道:“惺惺作态?当初是惠宗下令,我不过一个副将,如何辩驳?而你,东安王,你当初善待霍家,难道不是欺君之罪?”

“当然不是。”楼喻轻轻一笑,“我是看他生得英俊不凡,确实不忍伤他,有什么问题?”

此话略有暧昧,但又不露骨,众人一时也分辨不出楼喻到底几个意思。

汤诚立刻道:“所以你当真将霍延当成‘娈侍’?!东安王,你强迫忠臣之子,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楼喻:“……”

他无奈道:“汤将军,你怎么又前后矛盾了?既说我善待霍家血脉乃欺君之罪,又说我强迫忠臣之子遭天下耻笑,实在令我啼笑皆非。本王真诚建议你多读点书。”

汤诚厉声道:“东安王,你莫要再巧舌如簧!霍家的清名不容亵渎!你若当真为霍家着想,就不应再将霍延留在身边!”

他说得义正辞严,仿佛楼喻不答应就是千古罪人一般。

楼喻轻描淡写问:“汤将军是否有不臣之心,妄图夺权登位?”

众人:“……”

汤诚心头一跳,惊异道:“东安王何必胡说八道污蔑于我?”

“你当真没有不臣之心?”楼喻郑重其事问。

“当然!”汤诚想也不想否认。

楼喻惊讶道:“哎呀,原来是我误会汤将军了。我看汤将军的四万西北军一直待在京畿,将军也不回西北,就不小心误会了将军的清白。将军啊,为了澄清这个误会,你不如带着西北军回云州吧,要不然你待在京城,大家会一直误会的。”

众人:服了,心服口服!东安王不当御史可惜了!

楼喻用汤诚的逻辑打败了汤诚,汤诚身陷逻辑的怪圈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其实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汤将军可愿一听?”楼喻诚恳问。

汤诚不想继续搭理他,但他今天势必要将霍延留在京城,不得不继续应付。

“愿闻其详。”

楼喻笑眯眯道:“汤将军可以留在京城继续辅佐朝政,同时四万西北军由新的统帅带回西北驻守边疆,如此一来,便可澄清将军的清白了。”

众人:狠还是东安王狠!

汤诚皮笑肉不笑:“东安王当真风趣,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霍延留在京城?”

楼喻挑了一下眉,目光意味不明。

汤诚还没搞清楚他的意思,便听霍延开口。

“陛下,我愿意放弃霍家人的身份,只为留在东安王身边效犬马之劳,从今以后,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皆与霍家无关!”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放弃霍家人的身份!

霍延是傻了吗!

在场之人均无法理解。

而今霍家门楣重立,朝廷也正值用人之际,霍家起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只要霍延愿意,他完全可以谋得高官厚禄,重振霍家荣光!

他尚不及弱冠,未来的路还很长,以后若立下功劳,说不定还能位列三公。

可他竟然就这样放弃了?

要知道,没有霍家的荣耀加身,他日后的路远没有现在这般顺利。

而他做出此等选择,仅仅是为了报恩而已。

可叹!可敬!可服!

当真不堕霍家高山景行之名!

汤诚张口结舌。

他怔怔望着霍延,仿佛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霍义。

世上谁人不爱忠臣良将?

他一时竟有些嫉妒楼喻。

殿中鸦默雀静,无人吱声。

所有人都被霍延的话给震住了。

楼秉忽笑道:“大善!霍二郎高节清风,不同流俗,此等结草衔环之举,令朕佩服!朕即刻下诏,言明此事,澄清流言!”

“叩谢圣恩!”

霍延抬首,与楼喻目光交汇,坚定幽邃。

众人不由看向汤诚。

霍二郎为了报恩,为了澄清流言,愿意放弃霍家身份,那你呢?

你愿意为了表示清白而放弃对西北军的统帅吗?

汤诚当然不愿意。

就在上早朝的时候,《庆州旬报》上的内容在京城掀起一阵狂热。

虽然京城已有《京城日报》,但《京城日报》很显然是东施效颦,完全没有《庆州旬报》的用心和精良。

是以,《庆州旬报》依旧是老百姓们的首选。

新一期的要闻直接令众人舌桥不下。

什么?霍家二郎为了报恩,为了澄清流言,竟自愿放弃霍家人的身份,只为留在东安王身边效力?!

有人不明所以问:“他报恩就报恩,为什么要脱离霍家?”

“嗐,还不是那些流言害的!也不知是那个鳖孙传出来的谣言,说霍二郎当年为了能活命,自甘堕落为东安王暖床!”

“我怎么听说,是东安王强迫他的?”

“没有的事!别听人瞎说!是东安王感念霍将军的功劳和风骨,特意救下了霍家血脉!霍二郎为了报恩,才一直跟随左右!”

“那是谁在污蔑东安王和霍二郎?”

“可别叫霍二郎了,人现在可是霍家的顶梁柱,不过已经放弃霍家的身份了。”

“那该叫什么?”

“他不是庆军的统领吗?就叫霍统领好了!”

等早朝结束,京城百姓都听说了霍延的举动。

盛赞者有之,怒骂者亦有之。

有人赞他知恩图报,有人骂他数典忘祖。

直到楼秉降下谕旨,大赞霍延饮水思源,不堕霍家风骨,允其放弃霍家身份,继续为楼喻效力,痛斥之声才得以平息。

谕旨颁布后,老百姓们发挥八卦的能力,挖出了早朝上的争论。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京城多的是明眼人。

汤诚的心思太过明显,大家稍稍一想,便知他是想剪除东安王羽翼。

“什么留京任职?什么为了霍家清名着想?当初霍家被害时,他身为霍将军副将,有出面为将军辩驳半句吗?呸!”

“这么说,某人可真虚伪!”

“难道说,《京城日报》其实就是某人弄出来的?故意抹黑东安王和霍统领?”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之前还纳闷,谁那么大胆子敢捋东安王虎须,现在想想,除了权势滔天的某人,还有谁敢?”

“他这么虚伪,当初不会真是他陷害霍将军的吧?”

“不是说没有证据吗?”

“可他明显就是有野心啊,端看他愿不愿意率西北军回边关!”

“算了算了,大人物的事情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汤诚想打舆论战,楼喻当然奉陪。

他着暗线在京城百姓中引导流言的发酵,让汤诚“虚伪”之名大噪。

在汤诚气愤无奈之时,他又让人执笔写了数篇文章,极尽赞美汤诚对霍家名声的维护之举,将汤诚塑造成一个仁善厚道的霍家故旧,悉数投稿给《京城日报》。

《京城日报》的管事听命于汤诚,本就为汤诚名声一事烦心,乍一看到这样的书稿,自然大悦,连夜让人加紧印刷。

汤诚素来爱惜羽毛,虽然他让四万兵马陈列京畿,但他可以借保卫京城的借口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霍家之事说不过去。

报纸上越是赞美他的仁厚,百姓就越能看穿他的伪装。

“如果他真这么厚道,当初怎么没为将军说上一句话?”

“谁不知道《京城日报》是他让人办的?现在这么变着法儿地夸自己,真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么自卖自夸真的好吗?当初东安王和霍统领的脏水就是他让人泼的吧?真是用心歹毒!”

“东安王是勤王的最大功臣,他居然用报纸污蔑功臣!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物极必反。

汤诚从《庆州旬报》初尝舆论的威力,但他所了解的不过是一些浅显的表象。

“反装忠”、“披皮黑”等手段,有时候比正面辩论更能引导舆论。

“夸的热搜”多了,便会败坏路人缘。

百姓根本不想再看到报纸上肉麻兮兮的赞誉之词,反而自发寻找汤诚的黑点。

总结下来,汤诚的黑点有三。

一是陈兵京畿,似乎有狼子野心;二是虚伪做作,意图抹黑东安王和霍统领的名声;三是有陷害霍义将军的嫌疑。

这些并非老百姓自己总结的,而是楼喻让人引导老百姓想出来的。

他要借悠悠众口,对汤诚进行舆论攻击。

汤诚爱惜羽毛,楼喻便将他连毛带皮给扒下来。

眼下舆论大反转。

楼喻和霍延并非强迫与被强迫的关系,而是一对令人钦羡的伯乐和千里马。

东安王慧眼识珠,霍统领结草衔环,这二人情谊深厚,令人感佩非常。

汤诚在书房气得掀翻了桌子。

他怒红双目问军师:“你不是说这样就能断楼喻臂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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