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燎微微向上一勾唇,他猜的。
上辈子冀州民乱,率先带头站出来组织民军反抗大安的就是唐坡。所以这辈子,燕燎猜测可能还是这个人。他确实也猜对了。
燕燎道:“乱民是被逼急了才反的。既然来了就来吧,漠北边境紧挨着下谷,下谷可开仓赈灾,百草堂也离得近,可救治伤员。”
冀州百姓暴乱,是真的被逼急了。
朱庸活着时就是暴政,现在雪患又没人管,百姓受到了损失,无家可归,受了伤饿了肚子,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漠北虽然并不富庶,但现在与周遭相比,绝对是处境最好的地方,他们自然想来漠北争抢资源活下去。
徐少清:“世子不知道那个唐坡是什么人吧?他…”
燕燎淡淡接过话:“是个无赖,很会耍嘴皮子的无赖。反过来说,就是他很会鼓舞人心,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趁这种时期鼓捣一群人跟着他起义不在话下。”
徐少清又惊了,他还什么都没和世子说,为什么世子什么都知道?世子怎么连这么一个小人物都知道?他当真料事如神?
见世子很清楚,徐少清赶紧又说:“世子,既然如此,何须和市井无赖讲道理,杀一儆百不是更好?”
正是因为徐少清没法解决掉这个无赖,所以才来漠北想交由燕世子把暴民给打趴下。
燕燎却摇头:“冀州到底是大安的领地,与我漠北隔了一层膜,本世子要拿下冀州,最好有冀州人帮着拿下冀州。眼下正好有个能说会道的冀州人,让他归顺了,反而方便我拿下整个冀州。”
冀州九个郡呢,不算小。
硬打的话费时费力,能少打点自然是少打点。
燕世子的行兵之道,向来是付出最小的代价,取得最丰厚的果实。
燕燎琢磨着既然知道敌首是什么样的人,这事其实就好办了。
他对徐少清说:“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本世子另有事要你去办,过几日需要你去一趟纳玛。”
徐少清还没缓过来,又要被派去纳玛,一时间不知道燕世子想要干什么。
燕燎难得解释说:“知道你擅于精打细算,去准备准备,和礼部的人去纳玛走一趟,签订通商协议的事交给你来,年后本世子要见到三千战马。”
徐少清动容,燕世子连他爱打算盘的事也知道?这真是刚来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可是去了纳玛,冀州的事交给谁来?徐少清问:“那冀州一事…?”
燕燎唇线往上一勾:“耍嘴皮子的事,当然要交给那位。”
于是,正在相府倒立状罚抄的王信白猛然打了一个喷嚏。
徐少清看着燕燎胸有成竹的模样,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虽然觉得暴民一事燕世子可以解决,可他实在没想到燕世子竟然都不准备动兵戈。
可偏偏燕世子句句都说的很有道理,让他无法反驳。
这时徐少清才再次明白,以前自己对于燕世子的看法是多么片面和浅薄。
可是,徐少清心中还是持有一丝困惑。世子和百官商议都不商议,直接就做了决定放一群冀州暴民进到漠北境内,朝中大臣和漠北百姓怎么想?
他们心中难道不会有微词吗?
事实证明徐少清想的没有错。岂会没有微词,已经吵翻了天了!
百官直接跪到了世子寝宫外,一排排跪成人柱,求世子铲除来漠北暴动的乱民。
城外百姓更是议论纷纷,有和暴民起了冲突的,受惊受伤的也有人在。
燕燎冷笑,他把这事交给了徐少浊和王信白,两人一个武力加持,一个忽悠策反,不出意外,用不到几天就可以解决这事,燕燎不知道这群大臣在慌个什么东西。
然而舆论就像一颗种子,一旦发芽,就会迅速传播开来。
不知是哪里先起了头,坊间又掀起一阵传言,说世子是平乱战神,当不得安宁之主。
等徐少清狠狠宰了一顿边境小族,回到漠北王城,耳朵里听到的就是这些传言。
徐少清让礼部先行回宫复命,自己则进了一家茶楼稍作歇息。
茶楼说书人口水四溅,抑扬顿挫讲着燕世子几场名声噪起的战事,底下一群喝酒吃花生的百姓,脸上兴奋之色却不见多高,徐少清细听之下,听得他们果然不愿意世子帮扶冀州难民。
作为一个冀州人,徐少清心中并不忿忿,他的心在父亲死的那一天就磨炼成了钢铁。
他深知,天下人是死是活,还轮不到他来掌握,当下他能做的,只是在一个愿意重用他的人底下做事、攀爬,慢慢寻得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罢了。
显然,这个人现在是燕世子。
所以徐少清比燕世子自己还要在意燕世子的名声。
摩挲着十指骨节,徐少清思定后,一撩衣摆,从最后面的座位上起身,穿过一排排坐满人的桌椅,走到了说书先生的面前。
说书先生停下了他的大嗓门,和眼前斯文俊俏的书生瞪眼了半天,问:“你有何事?”
这书生穿着青翠锦服,墨玉头冠,腰间配着玉饰,看起来是个有身份不俗的。说书先生心道莫非这是遇到王公了?可是自己也没说半句世子的不好吧?
徐少清掏出一锭碎银递给说书人:“先生去喝杯茶润润嗓,把这台子借在下一用,如何?”
“你随意。”谁会和银子过不去?说书先生面含喜色接过碎银,临下台前还帮徐少清造个式:“来来来,各位俊爷儿美妞儿,看烦了老朽这张老脸,现在来听听这位俊俏的公子要说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徐少清柔和的笑了笑,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缓缓道来:“在下是冀州人。”
这一声下去,漠北百姓的脸色微变。可见这人仪表堂堂,也不是暴民难民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徐少清见底下只是小声议论,还没人拿杯盏果盘类的东西砸自己,觉得比想象中好,继续道:“想必大家已经见过冀州暴民的模样了吧?”
“见过了!滚出去!不要来祸害漠北!”
“大家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漠北受灾情影响最小吗?”
“那还用想吗!咱们有世子守护漠北!”
徐少清笑了笑,这些人吧,理所当然地承受着燕世子的好,理所当然地固步自封起来。
他道:“你们有想过吗,如果冀州和漠北成了一条心,冀州百姓按照漠北的税法、体制生活,他们就可以像你们一样,坐在茶馆里谈天说地了。”
有人叫道:“怪他们命不好,不是漠北人。”
徐少清点头,果然,和这些人动之以情没有用,晓之以理估计也不会听,只能用最通俗的利益关系来让他们想明白。
徐少清又说:“漠北荒瘠,大部分都是依靠放牧养家糊口吧,冀州则不然,冀州九郡,山地平原,河流大川,若是冀州和漠北上下一心,漠北的日子也会好起来,你们难道没有想过?”
“不错,就如同北境小族与我漠北签了通商协议,北境一片也不再因为牧场所属权开战了。”
有一手执折扇的风流公子笑容满面,扶着二楼木梯慢慢往下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个独眼的武将。
徐少清眼眸霎时间一暗,直盯着那独眼的人看。
接话的人当然是王信白,王信白笑道:“先生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徐少清望着满堂百姓,声音不大,气势却很足,一字一句慢条细理道:“其中利弊,想必各位也开始明白了吧?”
人群一片静默,片刻又自发议论起来。
“冀州的布匹好啊,可是他们税高,价格也太高,我想给老婆孩子买套绢布都难。”
“可不,他们那边粮也好…”
徐少清微微一笑,从高台上退下来,主动和王信白作揖:“在下徐少清。”
王信白避开他的揖礼,报上自己姓名,又用扇柄敲敲徐少浊:“你兄长来了,要留下叙叙旧吗?我可以先自己去方山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