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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八)(2 / 2)

“不会的。”牧钧这样回答司灼。

其实他的内心依旧不理解。

为什么伊莲会疯,为什么伊莲会将司灼摁进火里,为什么伊莲不想再活下去。

那天之后,牧钧经常看到司灼坐在白塔最高处,双腿在边沿晃动,没有任何防护,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将他吹下去。

他冲上去,问司灼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

司灼用那双悲伤的眼睛看向他:“精神上的丰富会让一个人内心变得脆弱,艺术和现实的巨大差异,会将一个人逼疯。”

牧钧似懂非懂。

因为他并没有丰富的精神世界,所以他无法彻底共情,只能点点头。

伤好之后,司灼还是像之前那样,每天闷头创作,只是他眼中的悲伤和阴霾似乎越来越浓了。

有段时间,司灼看起来好了不少。

他整天捧着被组装出来的通讯仪,在等待什么,那种眼神、那种期待的神情,牧钧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了。

就好像溺水的人,终于触碰到了水面漂浮着的木头。

他找到了一点儿希望。

在一个假期,牧钧终于能够和司灼见面的时候,他再一次看到司灼笑了。

“你认识了一个不错的人?”牧钧问。

“可以这么说吧。”司灼将前几天的水晶雕刻展示给牧钧。

是一朵花,牧钧没有见过,他没见过任何植物。

“这是什么?”

“紫藤花。”

“它真好看。”

“如果多一点,也许会更好看。”

司灼的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好像在寻找。

牧钧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象,自由城、或者是白塔,开满花的样子。”

那是牧钧最后一次看到司灼开心的模样。

后来他们很久没有见面。

再后来,牧钧听说司灼偷偷溜出了白塔。

也是同一天,牧钧看到,在白塔之外、在自由城之外,在很遥远的地方,似乎冒起了一阵火光。

他本应该看不见的,但那天他正好需要测量一些数据,需要远处距离的对比,便戴上了测量设备。

但野外充满迷雾,那个火光就像一个跳动的火星子,只存在很短的时间,牧钧并没有去注意。

再再后来,司灼被伊迪斯带回来了。

他开始疯狂的想要逃离白塔,但他没有成功,伊迪斯总能成功抓住他,将他关在静思室里,要他认错,要他反省,让他亲手雕刻的神像盯着他。

牧钧最后一次见到司灼,司灼已经完全不会笑了,他甚至没有过多情绪。

他说:“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想法闪过牧钧的大脑,可他抓不住,他已经麻木太久了。

直到被伊迪斯强行运作机器,切断双腿,失去价值,被赶出白塔,活生生感受生命流逝,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他好像从来没有反抗过白塔,反抗过伊迪斯。

他明明是一个人类,却被用所谓的价值评估,并习惯于被价值评估,被关在那样狭小拥挤的样板间里。

这样不对,不应该。

哪怕面对末日,哪怕是为了生存,人类也不应该是一个被豢养的种族。

这是一种慢性灭亡,是一场痛苦的自/杀。

可所有人都麻木在这样的世界之中,无人反抗,无人明白。

体制化已经剥夺了人类几乎所有的思想和思考能力。

人类用了几千年时间觉醒自主意识,用了几百年时间发展自主意识,结果末日来临,又被摁了回去,又重新变成了动物。

牧钧在死前才猛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绝望。

那司灼呢?

他所谓的艺术、所谓的美感,让他时时刻刻思考,挖掘,将他每日每夜都关押在思想的炼狱之中。

所以艺术家会发疯。

所以伊莲会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牧钧再一次感受到一阵剧烈疼痛。

他的伤口裂得更加恐怖了,可司灼并没有放弃要救他。

只是,现在不管什么方法都无济于事。

“司灼,司灼。”牧钧努力睁开眼,努力想要去触碰司灼,他问“还记得我们学过的第一首曲子么?”

“嗯,我记得。”经历了一开始的崩溃和绝望,此刻的司灼渐渐平静下来,就像经历从前每一次生离死别一样。

他深深呼吸,对潼恩说:“口琴,可以再借我一下么?”

“好。”潼恩将口琴递给司灼。

这一次,牧钧看清楚了。

潼恩的口琴是伊莲随身佩戴的那一只。

他还以为口琴也和伊莲的身体一样,一起化在了【不夜】的熊熊烈火之中。

他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潼恩会出现在这里,会用宝贵的物资试图救他。

潼恩,见过伊莲,见过她绝望且悲哀的眼神。

那种眼神,没有人能忘得了。

即使只是在潜意识里,他也因为这种眼神,被改变了,哪怕只有一点点。

至少潼恩学会了共情。

司灼也一定认出来了。

他轻轻抚摸口琴,像是在抚摸他创作出来的每一个艺术品,然后放到嘴旁。

很轻很缓慢的音乐。

《SilentNight(平安夜)》

【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

舒缓温馨的调调中,牧钧又想起,最后一次见面,司灼还说了几句他当时并没有明白的话。

“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是将岁月以文明,还是给文明以岁月?”

“我做了一个也许会让自己成为罪人的决定。”

“希望那一天,不会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谩骂——你不过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子。”

【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

牧钧阖上眼睛。

他彻底失去了呼吸。

【静享天赐安眠,静享天赐安眠。】

司灼将一整首《SilentNight(平安夜)》吹完,然后,他放下口琴,转向身后的向南和潼恩。

“你们现在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离开我。”

.

梅克洛克漫无目的的走在金属铺成的道路上。

她的眼里,是一望无际的钢铁丛林,还有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末日难民。

昨夜的场景给她造成了极大心理阴影,溅在她脸上的血液温度犹存,分明是温热的,却令她寒冷至极。

她开始克制不住的发抖。

无意间,她又看到街角的两个人——不,或许已经不像个人了。

他们简直像两具干枯的尸体,只是他们还能动,不停的在手臂上抓挠着,落下一层又一层皮屑,接着他们又开始疯狂咳嗽,咳出了血,还有几乎破碎的内脏,血淋淋的沾在他们的手上。

梅克洛克离那两人太近,她几乎感到那两人咳出的飞沫都喷溅在了她的脸上。

她单臂无助的抱在胸前,快步离开这里,边走,边失神喃喃:“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妈妈好想见你……”

然后,她撞到了一个人。

她慌张的抬起头。

来人非常考究,和街上这些难民看起来完全不同。

“我叫辛德尔。”男人向她伸出手,微笑着,看起来十分温和,“梅克洛克女士,我有办法让你再见到儿子一面,作为交换,帮我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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