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颐以为她说的是裴以恒出车祸这件事,啜泣了下,带着哭腔道:“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颜晗想要说话,可是一旁的陈晨像是有了心理感应似得,突然握住她的手。
陈晨望着程颐轻声说:“颜颜,叔叔和阿姨现在肯定都很着急,让他们先坐一会儿吧,这时候我们一起先等消息。”
颜晗想到姚马克的时候,陈晨不可能没想到。
刚才她看着颜晗的模样像是想要跟程颐坦白,陈晨还是阻止了她,毕竟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其实比什么都说,要更好的。
如果时间也有快慢之分,那么世界上最慢的时间,一定是在手术室门外的等待。
当医生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起身。
医生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病人目前已经被转入看护病房,目前还处于术后的麻醉当中没醒来。
他们最早也得要明天才能见到。
颜晗想要留下来,可是最后不管是她还是程颐都没留下来,裴克鸣亲自安排司机送她们回去,而他留在医院里。
这一夜,比任何时候都漫长。
因为担心她,陈晨她们晚上都是在她家里住下的。
结果第二天早上,颜晗刚起床准备去医院,就听到陈晨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
“颜颜,裴大师出车祸的事情,好像被报道出来了。”
颜晗本来正在刷牙,甚至还不及漱口,立即接过她手里的手机。
果然,一大清早一个体育记者披露了这条消息,随后几家体育新闻相继跟踪报道。
因为裴以恒富士杯夺冠还在眼前,结果突然出了车祸。
颜晗低头望着最下面那条热评。
“为什么这些围棋大师的命运都如此多舛,吴清源大师也是被摩托车撞后,棋力大降的吧。”
见颜晗一直盯着手机,陈晨看了一眼,结果也看到这条,立即将手机拿了过来。
陈晨说:“我陪你去医院一趟吧。
今天裴大师肯定能醒的。”
颜晗点头,可是一脸沉重。
直到她到了医院时,程颐也到了。
她看着裴克鸣立即问道:“早上大哥给我打电话,说你通过他请韩教授,阿恒的手术不是很成功吗?”
颜晗一脸迷茫,她并不知道这位韩教授是谁,但是想来是一位极厉害的医生。
裴克鸣正要说话,谁知他手机响了起来,待听到对面说话的时候,他立即说:“现在必须封锁所有消息,不管是哪个记者,都不可以。”
裴克鸣眼底有些许疲倦。
程颐立即说:“是记者对吧,今天早上棋院的领导也跟我联系,说是想要来看看阿恒。”
裴克鸣摇头说:“我已经谢绝他们,近期内除了自家人之外,谁都不可以来看阿恒。
而且等他醒了之后,我会尽快给他转院,这家医院我怕记者很快会找过来。”
程颐点头。
但是她随后还是想起之前的事情,说道:“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找韩教授。”
裴克鸣安慰道:“只是为了更放心而已。”
程颐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有护士过来找他们,说是主治医生,想要跟他们聊一聊。
他们进去之后,房间里有好几个医生。
医生将裴以恒脑部ct挂在板上,这位鬓角已有些白发的医生,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说:“虽然目前显示病患的脑部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病灶,但是我想跟家属的是,请你们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程颐一愣,反问:“什么心理准备?”
“病人是一位职业棋手吧。”
医生望着他们,神色凝重的说。
他这句话让对面的三人,一瞬间表情凝滞,颜晗并没有坐着,而是站在后面靠着墙壁。
可是她已经开始在发抖。
止不住心底的害怕那种发抖。
医生继续说:“病人是被摩托车撞击,他昨晚送来是内脏出血,但是据说他是被摩托车撞出去了几米。
你们应该都知道,人的大脑就像一部最精密的仪器。
目前从表面看来病患的这部仪器并未出现问题。”
“但问题就在,他是一位职业棋手,对大脑的运用是普通人所不行比的。”
“所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病人之后或许会面临棋力的大幅下降。”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格外缓慢,像是生怕他们接受不了,可是又像极了一把刀子。
一点点儿的他们的心底割着。
颜晗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对于她来说,一个从未敢想过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了。
这场车祸会影响裴以恒的职业生涯吗?
杀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而如果毁掉他的天赋,颜晗相信,这是比任何都要残忍的处罚。
遭遇车祸致使棋力大降的事情并不是只吴清源大师一起。
本来处于职业巅峰的棋手,因为车祸,棋力大降,最终沦为平庸。
裴以恒,他从学棋开始就被冠上天才之名,年幼时他是远近闻名的围棋神童,入段成功之后,他是所有人瞩目的围棋天才。
他最终的道路,应该是成为围棋记录的打破者,棋道的正道者。
而不是一个陨落的天才。
程颐已经哭出了声音,裴克鸣安慰着她,可是程颐却哭的格外难过。
医生叹了一口气,又说了几句安慰程颐。
可是谁都知道,光是安慰并不能解决问题。
颜晗先于他们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因为她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可是她刚走出办公室,一个小护士看见她,立即说:“你是1207病房的家属是吧,他醒了。”
小护士脸上带着善意的笑意。
颜晗愣了下,马上飞快说了句:“谢谢。”
随后颜晗一路跑到病房门口,可是站在门口的时候,她并未立即推门。
直到门从里面被拉开,端着托盘的护士,看着她站在门口,先是愣了下,随后笑着说:“病人刚醒,如果家属想要进去的话,现在可以了。”
护士特地往旁边让开,走了过去。
躺在病床上的裴以恒微睁着眼睛看向门口,颜晗一下看见虚弱的他。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还是健康的人,此时这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颜晗以为干涸的泪腺一下又涌出眼泪。
裴以恒张了张嘴,终于从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声音,“颜颜。”
哪怕是这一刻,他干涩的声音依旧透着温柔。
颜晗慢慢地走过去,直到站在他的病床旁边,他眼皮抬了抬,可是这么轻松的动作他做起来的时候,都看起来那样艰难。
“你哭了?”
他扯着嘴角似乎想要做一个微笑的表情。
颜晗眨了下眼睛,眼泪跟着掉了下来,是的,她是哭了。
裴以恒似乎能想到她得有多害怕,他想要抬起手,谁知刚动了下右手,一阵钻心的疼刺入心底。
他露出惊讶的眼神。
颜晗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即说:“你别动。
你的右手受伤了,暂时不能动。”
他摔出去的时候右手最先落地,造成了手指骨折。
明明只有一天没见,可是颜晗突然觉得好陌生。
她所见过的裴以恒都是沉稳淡然的风发少年,从未像现在这样只能虚弱的躺着。
一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他才会变成这样,颜晗心底更加难过和自责。
眼看着她眼泪越掉越多,裴以恒无奈地声音响起:“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嘲道:“你是欺负我现在不能起身给你擦眼泪是吧。”
“阿恒。”
颜晗低声喊道。
裴以恒安静地望着她。
颜晗说:“在你出事之前姚马克来找过我,他说公司有人在查账目,以前他在公司当总监的时候有亏空公款的行为。
公司要送他去坐牢,所以他说要拉着我和我背后的人一起死。”
她伸手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泪,“是我害了你。”
说完,她站在原地像是等待着他的判决。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件事,颜晗觉得就算让她承受一次都这样的车祸都不为过。
或许可以,她真的宁愿出事的那个人是她。
她不是职业棋手,她不要像最精密仪器那样的大脑,哪怕她就算笨点儿傻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以恒微怔,可是他的眼睛往旁边看了一眼。
颜晗像是感觉什么似得回头看过去,果然裴克鸣扶着程颐正站在门口。
程颐眼睛里还挂着眼泪,可是脸上是一片震惊。
程颐望着她终于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颜晗把她遇到姚马克这件事告诉裴克鸣和程颐,她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是我的错,我知道如果真的有最差的结果,我根本弥补不了。
所以我会……”
“颜晗。”
突然一直躺在病床上的裴以恒拔高声音喊道,他的声音格外地嘶哑,这一声更是竭尽全力地喊出声。
程颐见他胸口起伏地厉害,立即心疼地说:“阿恒,你别激动,别激动。”
裴以恒望向她,“你会怎么样?”
说完之后,他看向程颐直接说:“妈妈,能给我跟颜晗一点儿时间吗?”
毕竟刚动完手术,现在的他说每一句话都显得格外的困难。
程颐根本不敢让他再重复第二次,她虽然担心还是拉着裴克鸣走出了病房。
裴以恒见他们出去之后,才轻声说:“颜颜,你过来。”
颜晗看向他,就听他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终于颜晗走近他,然后她缓缓地蹲下半跪在他的床边,他的手指间搭在床边,颜晗轻轻地伸出手,像是托着她最宝贝的东西般小心翼翼地触碰着。
待她微扬起头,看着他。
裴以恒说:“我在手术过程里是有模糊意识的。”
颜晗看着他。
裴以恒的眼睛落在她的脸颊上,从眼角到眉梢,从鼻尖到唇瓣,那样仔细而又缓慢地看着,半晌,他才开口:“我心底告诉自己,我说过让你别怕,我不会吓到你的。”
他几乎能想到颜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该有多么地无助和彷徨。
她有着怎样的过去,他比谁都清楚。
在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他打定主意要保护她。
在得知她一无所有过去之后,他发誓会跟她拥有一个赞新的未来。
裴以恒说:“颜颜,我知道你会怕,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挺过来。”
“你呢,准备在我挺过来之后跟我说什么?”
颜晗喉咙再次哽咽。
她内疚地要死,恨不得诅咒是自己出了这样的车祸,可是她又好舍不得他。
她摇头之后,抬头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泪水缓缓地说:“裴以恒,我曾经一无所有,谢谢你能坚持过来,谢谢你没有让我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裴以恒看着她哭泣的模样,可是眼睛里却露出了与刚才不同的温柔。
他低声而坚定地说:“颜颜,我说过我会一直在。
你别怕。”
裴以恒的转院手续很快办理好,裴家将他转到一家私人医院,私密性极好。
期间棋院的院长和总教练来看过他,但是关于他的详细状况并没有对外公布。
很快江不凡和夫人余晓也一起回了a市。
而简槿萱和宋明河是一起来的,四人是前后脚到的。
在病房的时候简槿萱忧伤地四十五角仰望着,淡淡道:“连过年都没叫咱们聚起来,没想到我们江门一派第一次这么齐聚,居然是因为阿恒的车祸。”
江不凡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幸灾乐祸的。”
简槿萱立即摇头:“不敢,不敢。”
江不凡冷哼一声,说道:“你最好不敢,要不我可就清理门户了。”
简槿萱一听来气了,不悦道:“我说你这老头怎么回事,偏心太过了吧。
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这样了。”
宋明河是个老好人,以前是夹在小师妹和老师之间,后来变成了夹在小师妹和师傅还有小师弟之间。
有时候他也劝简槿萱,做人低调点儿、随和点儿。
师门一共就四个人,结果她跟两个关系没处好,剩下一个还半好不好的。
简槿萱先是一愣,后来这才明白过来,宋明河这是悄摸地提醒自己,自己快要把他也得罪了。
不过简槿萱这人吧,天生脾气倔,于是她很痛快地把宋明河也得罪了。
一个师门四个人,她最后有三个敌人。
有时候吧,她还看自己也挺不爽的。
这会儿眼瞧着老师和小师妹又开始斗嘴,宋明河轻咳了一声,指了指正坐在床上吃东西的裴以恒,“小师弟吃饭呢,别打扰他。”
裴以恒细嚼慢咽了一口之后,微笑着看着他们,“没事,你们继续吵。”
不过简槿萱这会儿可不想跟江不凡这个老头儿继续纠缠,她转头看着裴以恒问道:“我听说那个肇事司机跑了?”
“你又听谁说的?”
裴以恒如今经过几天的恢复,总有不像刚动完手术之后那天的虚弱。
最起码这会儿回答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睛微抬上,脸上是那副熟悉的淡漠沉着表情。
连颜晗看见这个神情的时候,都忍不住低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