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你也已经知道当初对皇后下毒的人是谁了吧,”皇帝看着他问道。
而宋寒川这会脸上已经无法露出更多惊讶的表情,或许对他来说,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更想看见皇帝好好地坐在马背上,对他说,骑马算什么,他就算到了这个年纪都能猎一头鹿。
可明明早上还那样强壮健康的父皇,此时就如衰败的树木,虽然外表没什么变化,可树心却已经被腐蚀。
宋寒川忍不住垂眸,此时过往的种种,竟是在脑海之中不断地闪放。
“温氏心思歹毒,不仅谋害王妃,甚至还嫁祸她人,当初若不是我一心想要平息事端,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模样,”皇帝淡淡说道,如今说起来,反倒没了当初刚知道那么困难了。
“不过她也确实不是谋害你母后的凶手,当初她之所以毒害皇后,也不过是受了旁人的蛊惑而已。
如今我那两位王兄都已经在仙逝,不过他们谁有份,也是尘归尘土归土了,”皇帝说道。
其实想要查清真相并不需要很难,只要查清楚最终结果究竟对谁有利,顺着那个有利之人往下查,真相总会有抽丝剥茧的那一刻。
当初六王爷是继承大位无望的,所以王府里面的妻妾之争,无非也就是为了淳王爷这个位置罢了。
肖王妃有嫡出子,宋寒川又是嫡子,所以王位怎么看都是在宋寒川和宋寒远这兄弟两人之间产生,那么肖王妃一旦出事,对宋寒川就是最有力的。
只要再设一个连环局,到时候肖王妃和宋寒川都倒下都不足为奇。
偏偏宋寒川请回了季铭,将肖王妃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也让后面的连环计划无法实施。
温氏只能勉强找了韩氏做替死鬼,好在皇帝并非是心狠手辣之人,念在韩氏生有大少爷的份上,只将她送到庄子上囚禁起来。
“东廷,如今已证实了温氏只参与了谋害皇后一事,她与你母后的去世并五关系,你母后也确实是因病过世的。
若是真的要怪,也只能怪父皇欠她良多。”
皇帝此话太像是交代后事,所以宋寒川跪在地上,久久都没说话,他怕自己一说就忍不住。
“好了,你先回去吧,父皇累了,”皇帝淡淡说道。
宋寒川霍地抬头,似乎没想到皇帝会这么简单地就让他离开。
可是此时他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之前他一直忙着父皇他身体的事情,可是这世上,就算是大夫也没有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吧。
——
等宋寒川从黄帐之中离开,回到自己的大帐之中时,阿璇这才松了一口气。
先前皇后大闹黄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营区,所以连顾岚都来她这里打探消息。
好在没一会就听说皇上接见了皇后和公主,这会宋寒川回来了,想必事情已经解决了吧。
阿璇见他身上还穿着死沉的铠甲,便是上前要帮他更衣,可谁知宋寒川却一下抱住她。
阿璇先是一愣,待脸颊靠在他的胸口时,他手臂的力道有些紧紧,似乎要死死地抱住自己一般。
阿璇还以为他又受了皇后的刺激,心里头万分心疼,可知道这会男人并不一定是需要你开口安慰他,说不定他就只是想要抱抱你。
所以阿璇也伸手将他紧紧地拥住,宋寒川的身体很宽厚,每一次她抱着他的时候,都觉得特别温暖,特别踏实。
“阿璇,”宋寒川低声叫她的名声。
阿璇轻声嗯了一声,可他却是没了下文。
半晌还是阿璇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的下颚,问道:“怎么了?”
“我会永远对你好的,”虽然是承诺的话,可他说起来却那么地孩子气,阿璇登时一笑,心里又有几分确认,只怕他是真的受了刺激吧。
可谁知他下一句却又是:“所以你别离开我。”
一时之间,帐篷之内,只剩下他略有些粗重的喘息声,听起来他似乎真的在担心,在害怕。
阿璇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知道肯定是不好的事情。
就在她想说话的时候,突然身后榻上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随后响亮的哭声便破空而出。
这可真是一下把帐篷里,略有些悲伤的气氛给冲散了。
阿璇赶紧说道:“你瞧你说这种丧气话,连咱们小石头都不高兴了。”
等阿璇过去将儿子抱了起来时,宋寒川站在一旁,看着小家伙白嫩嫩的小脸蛋,大概是闻到了娘亲的味道,又被娘亲这么哄着,脸上明明还挂着泪珠子,可却已经咧开嘴笑了。
“这小家伙,”宋寒川摇了摇头,可心底那挥之不去的阴霾,却在儿子的笑容下,挥散了不少。
阿璇见他心情似乎好转,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他也只是摇摇头,说道:“父皇身子有些不舒服而已,并无大碍。”
阿璇见他似乎不愿意多说,也只得不问了。
等围猎结束了,众人才知道,皇上今个身子不适,竟是早早回了营帐。
而等各自回来之后,皇后娘娘今日被挡在黄帐之外的事情,就风一般地吹向了所有人。
好在皇上第二日又出现了,所以风言风语也算是压下了一点。
所以一直等到围猎结束,倒是都风平浪静的。
不过阿璇却渐渐发现了宋寒川的不对劲,其实说不对劲倒也没不至于太过反常。
只是他如今多待在府中,外头的应酬是能推了就尽量推了。
说实话,阿璇觉得她有点消极,可至于为什么消极,她也没问出个理所当然来。
一直等到十一月时,宫里渐渐传了风声出来,皇上的身子骨不好了。
阿璇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叫一个震惊。
毕竟之前皇上身体一直很好,从未传出这样的消息,所以突然传出这事来,她反倒是没有法子。
可随后阿璇却想起秋围的事情来,以及宋寒川随后的反常来。
等到了十一月中旬,皇上已经接连数日罢朝,关于皇上病如沉珂的消息,放佛被越加验证了一般。
一直等到十一月二十七日,宫里突然来人,宣宋寒川进宫,说是皇上宣王爷进宫侍疾。
阿璇大惊,当即便问,自己需不需要一同前行。
来的是勤政殿的二总管,一听她这么问,赶紧恭敬地说道:“回王妃娘娘,皇上只宣了王爷进宫。”
阿璇知道皇上生病确实不需要儿媳妇侍疾,可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中十分地不安。
而宋寒川犹如早就有预感一般,只让人收拾了几件衣裳,就跟着进宫了。
等他到了勤政殿的时候,不仅太后和皇后都在,就连宋寒远也来。
此时皇上靠在床头,倒是还能说话,只是身子太过虚弱,说上一句却要喘息上半天。
皇后在看见宋寒川进来时,脸上豁地大惊。
虽然这时候皇上病重,她也忧心忡忡,但在看见皇上宣了宋寒远来时,她还心中暗喜,以为自己真的能心想事成呢。
可谁知这会宋寒川也来了。
此时太医都被屏退到外面,而在宋寒川进来之后,皇帝又将一众宫女太监都屏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家族。
太后坐地最靠近皇帝,此时她面色坚毅,眼中虽悲痛,可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无情一般。
宋寒川站在床榻的对面,而旁边就是宋寒远以及皇后,虽只有三个人,可还是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宋寒远此时眼巴巴地看着父皇,眼睛中满是仓惶和惧怕。
看得出来,他也十分担忧自己的父亲。
“母后,”皇帝先是叫了一声太后,可他这一声刚叫出口,原本还表情坚毅的太后,似乎一下就崩溃了。
她手掌在不停地抖动,身上的宫装庄严华贵,可满头的乌发竟是已经灰白了一半。
她送走了自己的丈夫不久,如今身上大孝还没除,就又要送走自己的儿子。
明明已经尊贵至极,可偏偏接二连三地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就连太后都不知,这究竟是上天太苛责她,还是她太贪心。
“成王之乱时,朕挡在先皇之前喝下鸠酒,若不是东廷及时给朕服药,只怕朕连登基这一日都熬不过,”皇帝看着众人,也不知是感慨,还只是单纯地回顾。
此时太后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这种平静之中,却是带着心如死灰。
而身后的皇后,脸上再也掩饰不住惊愕,而渐渐这种惊愕也慢慢蜕变成失望,那种由心底散发的失望。
“如今朕将你们叫过来,就是为了交代日后的事情,”如今皇帝倒也是坦然了,说实话当时成王之乱时,他就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皇上还正当壮年,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皇后终于忍不住了,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
皇帝瞧了她一眼,却没立即反驳,而是看着了正垂着的太后。
“历来大位之争本就血腥,先皇若不是犹豫不决,也不至于发生后来那样兄弟相残的惨事,我虽没有先皇的雄才,却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皇帝的话清晰明了,刺在房中每一个人的心中。
宋寒远转头看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上前一步,似乎又要劝阻皇上,但他一下就抓住了她的袖口。
皇后回转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不甘心地说道:“皇上。”
“好了,我心意已决,”皇帝看了她一眼,而这一眼让皇后的心里跟塌陷了一般,原本所有的期望、野心、想法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皇帝看着众人,沉声说道:“我已决议立东廷为太子,诏书已着内阁首辅陈坪拟定,不已就将诏告天下,并举行册封仪式。”
皇后终忍不住,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而此时宋寒川也是一下就跪在地上,以头碰地,沙哑喊道:“父皇龙体不过是偶有不适而已,儿臣不敢领受。”
“另外我已留一道圣旨给太后,”皇帝没有看宋寒川,反而看着被宋寒远扶着的皇后,此时他脸上也闪过一丝无奈,不过这无奈之情一闪而过后,确实坚决:“这是一道封地圣旨。”
封地圣旨,此时皇后被这四个字一下子刺激到了,登时抬头看着对面的皇帝。
可谁知皇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让宋寒川送太后回寿康宫休息。
宋寒川知父皇大概有话要交代皇后,只得起身请了太后回去。
等太后和他离开之后,皇帝这看着皇后以及宋寒川,半晌才缓缓说道:“我答应将魏国公家的嫡女赐婚给寒远,本就是希望他们兄弟能和睦相处。”
皇后此时已经浑身冒冷汗,皇上说什么,她都只是听的模样。
倒是旁边的宋寒远,此时反倒是立即回道:“儿臣一向敬重三哥,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父皇要册三哥为太子,儿臣日后定当尽心辅佐三哥。”
“好、好,你能这般说,父皇心里深感欣慰,”皇帝点头。
而此时皇后依旧抿嘴一言不发,向让她死心,似乎有些难。
但皇帝却是看着她说道:“这一道分封藩地的圣旨,我不仅给寒远留了一道,泰詹与绅尧兄弟二人,我也皆都留了一道。”
“若是你们都安分守己,日后留在京城自然是最好。
可日后你仗着自己的长辈身份为难东廷,那这道圣旨就能让寒远到藩地去,你们母子以后若是再想见面,只怕就难了。”
“皇上,”在听到这段话后,肖皇后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她没想到皇上居然会这么对自己,这么对寒远,她凄厉道:“寒远也是你的儿子,皇上何至于这么偏心。”
“若是你不挑拨他们兄弟关系,不鼓动寒远和他三哥对着干,朕想这道圣旨东廷也不会用上的,”皇帝既是已经下定决心,如今做起来也是干脆利落。
肖皇后还是不甘心,可就算再不甘心,皇上决定的事情,又有谁能改变。
“寒远,你要记住父皇今日所说的话,日后若你三哥登基,你定要好生辅佐他,做他忠心的臣子。
你三哥并非是心狠之人,只要你安守臣子的本分,他定然也不会亏待你。”
“儿臣知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宋寒远现在知道,父皇真的是在交代自己的后世,心里面异常难过,但回话时却还是坚定无比。
他本就知道自己不是当皇上的料,若不是母后和姐姐一直执意让他自己争,他甚至连在父皇跟前表现都不会。
如今父皇既已经传下话来,他一定会当好三哥的臣子。
而同样的话,皇帝也在召见温妃以及宋绅尧母子时,说了一遍。
只是这一次他将温妃毒害皇后的事情说了出来,让她自己好自为之。
宋绅尧一听这话,就知道父皇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他跪在地上保证道:“儿臣知道父皇的苦心,儿臣定安分守己,日后不负父皇期望。”
而温妃虽然只是被皇上挑破,可回去之后,却还是被吓得半死,竟是一下病倒了。
十二月初三,英宗崩于勤政殿,遗诏命皇太子宋寒川继承大宝。
当阿璇跪在女眷之中,听到这个消息时,耳中总有不真实的感觉。
当夜,京城的第一场大雪降临,举目苍白,满城素镐。
阿璇被人请到勤政殿时,便看见身着素衣,内穿九爪金龙龙袍的宋寒川。
而素衣之下,那明黄的衣裳若隐若现。
两人望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宋寒川看着她问:“小石头呢,还乖吗?”
阿璇看着他的面庞,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昨日还见着了呢,可怎么这会看着,就好像已经换了一个人似得。
她等了好久才开口问:“你还好吗?”
宋寒川霍地眼中一花,他伸伸手,柔声说道:“你过来。”
当他抱着阿璇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眼眶一热,原本死死压制的柔软一下子击破外面的硬壳,“阿璇,我以后便是无父无母之人了。”
阿璇眼泪刷地一下落下,她没有体会失去至亲的那种心痛。
可如今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痛苦,就算此时他已经权倾天下,富有九州,可他的内心依旧在为失去自己的父亲而悲痛。
她哽咽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还好还有你,”宋寒川紧紧地抱着她,心中却忍不住地欣慰,“幸好还有小石头。”
阿璇抱着他,轻声说道:“还有一个呢。”
宋寒川本沉浸在悲痛之中,在听到这话时候,先是一愣,好半晌才松开她,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的小腹,“还有一个吗?”
“父皇不在了,我也很难过,可你还有我,还有小石头,还有这小家伙。”
阿璇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宋寒川久久都未说话。
待一月守制欺满,新帝临朝,册太后为太皇太后,册皇后为皇太后,册淳王妃顾氏为皇后。
一月后的封后大殿之中,当新帝亲自扶起面前的皇后,身后百官朝拜,贺声震天。
你我终携手,看尽这天下繁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