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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第74章(2 / 3)

连江楼说着,却是缓缓站起身来,他转身去看宝座后面的那幅巨大山水图,脑海中闪现出藏无真的身影,他就这么沉默着,一语不发,不知过了多久,连江楼终于开口,说道:“……至于剑子,既然他要云游天下磨练己身,那便由他去,这对他有好处。”

顿一顿,男人神情平平,负手淡然:“下次来见我的时候,想必他不会让我失望。”

……

数月后,万剑山。

“玄婴,好孩子,忍一忍……就快好了,就好了……”

此刻殿中已是一团忙乱,空气里有极淡的血腥之气,又夹杂着药物混合在一起的浓重味道,后殿之内,一个面容冷硬仿佛是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男子站在床前,斜飞入鬓的眉梢紧紧皱锁着,在眉间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他脸侧原本松松垂下的两绺黑发已经有些散乱,婴儿般白嫩的肌肤表面微微泛着汗意,平日里,这个男人总是给人一股压抑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这位奉剑大司座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往常的从容与冷静。

大床上铺着厚厚的锦褥,季玄婴蜷卧其间,身下的褥子已经被些许鲜血弄污了一点,季玄婴身上只有一件宽松的天青色薄衫,一条长裤,此刻衣裳已经半褪半掩,露出大半个上身,他躺在床上,裤子上已有点点血迹与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合的液体,整个人脸色白得吓人,汗水滑过眼睫,漆黑的眼睛艰难地半睁着,牙齿将下唇咬出一圈明显的惨白,犹自发出一两声由于实在忍受不住疼痛而溢出来的呻吟,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因为极大的痛苦而没有什么光泽,眼神暗淡如天边即将隐去的星子。

沈太沧紧紧抓着自己徒儿满是汗水却又冰冷的手,这是他引以为傲的爱徒,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至今不曾婚配,季玄婴于他而言,与亲生骨肉没有什么分别,然而现在自己可怜的徒儿却正在经历一个男人不应该经历的生产之中的痛苦,他即使贵为奉剑大司座,修为深湛,却也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不能帮助徒弟一丝一毫……想到这里,沈太沧嘴唇有些轻颤,他尽量定住心神,温言道:“玄婴,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好了。”说着,目光冷冷移向一旁正忙碌的大夫,眼神冰寒道:“为什么还不替他把孩子取出来!”

那大夫满头大汗,手上沾着几缕血色,一边用某种手法按摩着季玄婴高高隆起的肚子,一边语速急促地答道:“请司座不必太过心急,眼下还不到时候,若是此刻剖腹取出孩子,对大人孩子都不好……”沈太沧听了,只得按捺住性子,他死死盯着季玄婴那暴露在空气中的腹部,皮肤表面的红色纹路已经颜色近黑紫,仿佛要滴出血来,这时他再次想起先前季玄婴对自己所说的话,当时他还不太相信师兄季青仙是被宝相脱不花掳走的,但如今看来,事实果然是像季玄婴所说的那样,否则亲生骨肉面临生产的时候,季青仙身为父亲,怎么可能会不赶回来亲自守侯?唯一的可能就是季青仙行动不得自由,这才无法赶回万剑山!

正想到这里,手上突然间一痛,沈太沧定睛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被季玄婴猛地死死攥紧,那力气之大,完全能够把一个普通人的手掌握碎,此时青年身上已是渗出了大片大片的冷汗,将衣衫都湿得透了,漆黑如墨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和颊畔,胸口急剧起伏,那脸色苍白如霜,长眉皱得几乎要断开,神情之间满是极度的痛苦,却没有发出太凄惨的声音,只是紧攥了沈太沧的手,用力忍耐着,哑声道:“师尊……”与此同时,腹部上的纹路颜色迅速淡去,中间却赫然多了一道竖直的红线,大夫见此情景,喜道:“好了好了,到时候了!”说着,立刻取来已经在滚水中煮过的刀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落刀。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响彻大殿,嘈杂的讶声,脚步声,笑声,统统汇合成一片,先前紧张沉肃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沉重的压抑之感当即消失无踪。

季玄婴的身体已经被人用湿毛巾擦拭干净,染血的床铺也已经换上了新的,大夫正小心地用白绢一层层地缠住他已经上过药的腹部,青年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疲惫地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他终究是产后无力,身体就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一般,已经软软地松弛下来,倦乏不堪,而床前的沈太沧那张一向冷硬的面孔,此刻却好象化了冻的湖面,一脸的喜气洋洋,连眉梢都是飞扬的,他怀里抱着一只蓝花襁褓,一双稳若磐石的手好象在微微颤抖,眉宇之间却有无穷无尽的喜悦弥漫着,他将襁褓小心地递到季玄婴面前,声音里有着说不尽的欢欣与慈爱,朗笑道:“……玄婴,是个儿子。”

季玄婴疲惫极了,刚刚由于产子而剖开腹部的身躯疼得厉害,脸色苍白,但听了这话,还是缓缓睁开了双眼,入目处,只见师父沈太沧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季玄婴微一踌躇,便要伸手去接对方递来的襁褓,沈太沧出声制止道:“别动,伤口还没包扎好,你只看一看就是了。”

心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感受环绕,不知道这是不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季玄婴努力驱去眼前的眩晕,去看孩子,只见蓝色的素花襁褓中,一个小小软软的婴儿正张着嘴哇哇大哭,说来也奇怪,方才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但此刻一见到孩子的脸,季玄婴突然间心脏猛地一跳,就仿佛与这个小生命之间建立起了一道看不见的联系,那种血肉交融的感觉,好象是被某种冥冥中的力量所牵引,在这一刻,季玄婴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整个人被一股无法表达出来的欢喜所包围,他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婴儿的脸,这是一个白胖健康的孩子,没有大多数新生儿那种皱巴巴的样子,非常白嫩可爱,头上有很稀疏的一点柔软毛发,闭着眼睛,哭声十分响亮,额上白净净的,并没有象征着侍人身份的红记。

沈太沧面上带笑,道:“是个儿子,这下我沈太沧便有徒孙了……玄婴,你给取个名字罢。”季玄婴微微一顿,声音有些疲弱地道:“他父亲说过,若是男子,就叫平琰,若是女孩,就叫琳琅,既然如此,就叫师平琰就是。”沈太沧微微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后来终究不曾按捺,沉声道:“何必姓师!你也是他父亲,更是费了偌大心力才有这孩子,跟何况那师映川已不知所踪,何曾尽过人父的义务,以我之意,就叫季平琰。”

季玄婴也不在意,只道:“师尊做主就是……”说着,微微阖起双眼,刚才的生产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和精神,眼下实在是挺不住了,只是此刻心中却忽然想起师映川来,也不知道现在对方究竟身在何处,这一番初为人父的复杂心情,倒是不能彼此分享了……思及至此,越发觉得困倦,沈太沧见状,将婴儿交给乳母带下去喂奶,这时大夫也已经替青年包扎完毕,沈太沧扯过被子,盖住爱徒的身体,从身后侍女手里接过参汤,亲自喂青年喝下,让他可以尽快恢复体力。

此时万里之外,师映川裹着棉袄,头戴棉帽,脚上穿一双厚厚的熊皮靴子,正跋涉在冰天雪地之中,周围寒风凛冽,风刮在脸上就好象是用刀子在割似的,师映川的脸冻得通红,但他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自从离开宝相龙树与季玄婴的那个夜晚之后,他便一个人徒步踏上了磨练自己的道路,如今这几个月以来,师映川已经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跨过了河流,翻过了大山,在这段路途当中,他的心逐渐静了下来,他跋山涉水,他餐风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一直走下去,白天看着太阳升起,晚上看着太阳落下,月亮初升,在漫长的跋涉中,他看到了许多天地间最美的景色,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与事,用脚丈量着脚下的土地,有时渐渐忘记了尘世的喧嚣,有时又深入到红尘之中,不断地锻炼自己的意志,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也有了很深的领悟。

风越发大了,呼啸着扑面而来,师映川轻轻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全身一派通泰,身心明净,他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一时之间眼望茫茫风雪,油然生出无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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