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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第224章(3 / 4)

青年哆嗦着,站不住,只能被对方抱着,他忽然哭了,真的哭了,是自从成年之后的第一次流泪,晶莹的泪水流下来,狰狞地爬过脸上的肌肤,然后他又低笑起来,喘息着笑,那是沙哑愤怒而又痛苦的笑喘,他看着在面前同样静静望着自己的连江楼,从小到大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都从脑海里翻上来,他低声笑,颤抖,明显全身都在颤,却轻轻说道:“连郎,看来我真的很傻,因为我们明明已经认识了二十多年,可我却好象从来都没有真正弄明白你在想什么……”他这样喘息着笑了很久,眼睛死死罩住面前之人,然后才听他继续开口,却用了称得上是温柔的语气,轻声问对方道:“你是要杀我吗?连着我们的孩子一起?”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连同我们的孩子一起杀死,这才是真正的太上忘情罢……真是彻底!”

“……不,我并未修炼太上忘情诀,很久之前我就对你说过,我不会走这条路。”连江楼忽然沉沉开口,此刻男子英俊的脸上说不出究竟是什么表情,或许是淡然而从容,但更多的却是短时间内无法分辨出来的东西,他说着,看到师映川颤抖低笑的样子,突然就轻声道:“我自记事时起,就被人赞为武道奇才,天纵之资,然而后来我发现,纵使我资质远胜旁人,但此生也不过止步于宗师境,突破五气朝元基本没有四成把握,这是每个人出生时就已被根骨天赋所注定的命运,不是悟性与勤勉就可以弥补,对此,你应该很清楚。”

师映川呆呆地看着连江楼,脑子里一片混乱,连江楼神情平静,继续道:“我从幼年开始,脑海之中就存有一物,挥之不去,待年纪渐长,才知是一门秘法,我自跨入半步宗师之境后,便开始着手准备,然而此法最关键的一环,我一直未曾寻到,直到那一年,遇到了你。”

男人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中缓缓回荡,师映川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他正颤抖着想要开口,连江楼却将一根手指放在了他的唇上,止住了他的话,师映川却突然一口狠狠咬住了那根手指,连江楼没有运起护体真气,神色平静地任由对方将自己的手指咬出了血,这时师映川慢慢松了嘴,那漆黑的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痛苦与悲愤,包括不可置信,包括绝望,包括一切人世间所能想象到的负面情绪,那眼神之复杂,任何人见了,必将此生再也不能忘记,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听到这里,就已经借此推断出了大半,而这个猜测令他无法接受,根本没有办法接受,青年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沉重绝望得几乎令人没有勇气去听,他笑了几下,突然间就应声咳出了一口血,却冷笑着毫不在意,只盯着男人,他笑得像是一只负伤的野兽,一字一句地狠声说道:“直到遇到我……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这门秘法最关键的一步么?那么,你让人带我回断法宗,再到后来收我为徒,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是你计划中的重要棋子?”

对此,连江楼没有否认,他用手缓缓擦去师映川嘴角的血迹,他面对过无数次生与死的考验,看过人性中最丑恶的东西,经历过许许多多普通人一生都不会遇到的风浪,太多太多,使得他的心早已沉静似水,坚硬如石,然而此刻被这个人用痛苦绝望的眼神看着,他竟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逃避的冲动,尽管这种感觉仅仅一闪即逝,但他依旧微微动容,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某个人而犹豫迟疑,会像现在这样心中微痛,他想,也许这个人就是自己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意外,唯一的亏欠……他闭一闭眼,用平静到让人无力抗拒的语气道:“当年收你为徒,固然有其他因素在内,但最主要的却是因为这门秘法需要施术者与受术者一脉相承,根基相同,否则就是无用,因此我收你为徒,授你大光明峰的武功,为你打造基础。”

连江楼以轻缓平和的口吻说着无比残酷的血淋淋真相,师映川痴痴看着他,喉头突然噎动了一下,随即一口鲜血被呕出来,将连江楼的前襟溅得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连江楼伸出手,用一尘不染的衣袖给青年擦拭着嘴唇:“后来我与你武道双修的那一段时间,也是借此彻底贯通双方体内的真气流转走向,使得日后成功的把握更大。”他说着这样残酷的真相,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而惜视的,师映川似是撑持不住,已然断断续续地呜咽起来,片刻,却又突然几不可闻地嘶哑笑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从小到大,你对我的修行那么看重,严厉地督促我,不许我懈怠半分,从前我还以为是严师出高徒,你越看重我的修行程度,就是越爱惜我,望我成才……现在想来,应该是我成就越大,对你的计划就越有利,是不是?”

师映川的瞳子变得越发深黑,眼下的巨大冲击令他几乎不能喘气,同时也激发了他灵魂深处所有潜伏着的暴虐因子,那是在无望中静默已久的气息,他惨然而笑,连声音都哽咽成一片,听不确切,仿佛整个人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疲惫道:“告诉我真相罢,把所有的一切都说个明白,到了这个地步,我要全部知道……”连江楼静静望着他,在青年的眼睛里看见倒映出来的自己,那样清晰,漆黑的头发,白皙英俊的面孔,以及那一双深沉如渊的黑眸,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连江楼忽然抬起右手,一点一点地耐心整理着青年的头发和衣裳,做得一丝不苟,好象一定要弄得完美无缺,没有丝毫的瑕疵才可以,他一边这样做着,一边语气平缓地说道:“此法十分烦琐,简单来说,实质上就是施术者通过秘法来吸取受术者的全身精华,夺取对方的一切,事后,施术者便会继承受术者的天资根骨,而受术者,将当场身亡。”

师映川颤抖着,他不能说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努力了半天才勉强让自己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艰难地问道:“……那为什么你要等这么久?我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为什么在以往的那么多年里,你没有这样做?”连江楼淡淡道:“若你不曾晋升宗师,则此法无效。”师映川低低地笑着:“这样啊……那么,其实你也可以等一等的,为什么不等到我们多过几年平静悠闲的日子,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这样的时光明明可以多延续一阵,我知道你并不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的……为什么要现在就动手?”连江楼将青年的头发理顺,道:“因为我不知你何时会跨入五气朝元之境,一旦晋升,或许你体内剩下的几道禁制就会被打破,恢复修为,而我,自知不是五气朝元大宗师的对手。”此时师映川听到这里,已经不再流泪,他喃喃道:“原来如此……所以,现在就是很恰当的时候了,可以动手了是吗……原来我的一生,我自以为很温馨很珍贵的那些回忆,都是被人早早就计划好了的,我从一开始,从我二十多年前与你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助你在武道之路上面走得更远的工具……”

青年越说声音越小,他的眼中都是迷乱之色,近乎呓语:“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成功的这一天了么……”他突然身子一晃,尽管酥软无力的身体被连江楼半揽着,却仍然几乎瘫倒在地,师映川努力想要撑住,可他无论怎样压制,却还是喉中一甜,又有一小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血染红了两人的前襟,如同凋残萎落的花朵,他想要流泪,却怎么也流不出,这时就听连江楼道:“……关于这门秘法,很多年来我一直不知其来历,后来当你真实身份乃是宁天谕转世之事暴露之后,我开始逐渐想起很多事情,数年前我才终于明白,当年宁天谕死后,赵青主便一直致力于研究突破宗师境界之法,只不过未等此法完善,便已走到了天人五衰之境,身死道消。”

连江楼说着,看向面前的一池阴冥水,眼神平淡:“这些阴冥水只有三成是我收集而得,至于另外七成,乃是发现此处的第十代莲座当年遗留下来。”他看着师映川一瞬间睁大、显然猜到了什么秘密的双眼,语气依旧稳定:“我是第三世,十代莲座谈净衣才是赵青主第一次转世,谈净衣六十岁时顿悟,自知前世之事,并耗费数十年时光将此秘法完善,随后开始收集阴冥水,只不过却不曾碰到合适之人,一直无法施展此术,逆天改命,到最后天人五衰之期依旧到来,谈净衣坐化于大光明峰,临终前留下口谕,其后历代宗正不得擅动此水,目的只为其下一世再次修行证道,待我当年接掌宗门之后,虽不知为何第十代莲座会积聚我脑海内秘法之中必备的阴冥水,但自此便也依旧收集此物,后来逐渐记起从前之事,方知其中内情。”

此时师映川已全身冰冷,他哑声低笑着,说道:“可笑我还以为你是练那太上忘情诀,要借我之身,助你一臂之力,挥剑斩情丝,但原来你真正要的,远远比太上忘情更多、更可怕……”

青年哆嗦着,无力地瘫软在男人怀中,他已不知道自己在这样谋划几世、横跨数百上千年的冷酷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去恨,还是应该去恐惧,他几乎已经不想去反抗了,只是微微颤抖着,痛苦地咬紧了嘴唇,嘴角泛起自嘲的笑容,喃喃道:“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谁?是赵青主么?还是连江楼?如果是赵青主的话,为什么我没有感到陌生,可如果是连江楼的话,为什么你会对我这样无情?难道曾经的一切,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虚假的幻象吗?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惜,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那些无论是好还是坏的记忆,统统都只是可笑的一场表演?”

师映川的颤抖通过彼此相贴的身体,无比清晰地传递到连江楼的脑海当中,连江楼感受着这样的颤抖,他知道这颤抖并非出自于恐惧,而是出于极度的绝望与痛苦,自己怀里的这个人,上一刻还是一只依偎在爱人身边的欢快鸟儿,然而突然间天翻地覆,就被自己生生撕下双翅,坠入了一片折翼的无尽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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