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魏庄有它自己的习俗和传统,那么望乡村虽然不跟它一样诡异多变,但在某些方面也不遑多让。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姓陈。东老先那个做道场的班子,世代相传,每一代都有父母把孩子去到班子的老人那儿去学手艺,一旦被老人接受,就会成为他的接班人,从此以后,改名换姓。
陈字去掉耳朵,就成了个东字,以为姓氏。
所以东老先,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历代相传的一个名号,只不过现在承继这个名号的是东成贵这个人。
这个道场班子的名声曾经响遍了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凡是家里面要做道场,或者驱邪去鬼的,都会上门来找他们,可以说是风光无两,赚得盆满钵满,好多父母为了营生,会求着当时的东老先要他收下自己的儿子。
可惜,到了后面,有一代的东老先,做了几件缺德事,把名声搞坏了,之后,先是那场大运动,紧接着又是社会大发展,跟他们抢生意做同样行当的人,也起来了,独霸一方的局面已经过去,现在,他们也就是周围好几个道师班子里的一个,还不是生意最好的。
陈阳过去找东老先的时候,正碰上那个道师班子的人聚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喊他们出去做道场,里面的人他都认识,一个一个地喊过去。
其中那个淡眉毛小眼睛,一脸睡不醒的样子的中年男人,跟他血缘关系比较近一点,两个人是一个祖爷爷出来的,而且他跟庆阿叔的儿子二胖还是好哥们,小时候还经常到他家里去捣乱,要不是他出去那么多年,从来没上过门,关系可能还要好一点。
陈阳朝着那个男人喊了一句,“庆阿叔。”庆阿叔挤出了一个笑,“阿阳啊,你回来了。”
东老先在摆弄那个钹,一双三角眼,眼角吊起来看着陈阳,“你是来找我的吧?”陈阳点了下头,递过去一根烟,“找你老问点事。”东老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接过烟,“问事啊。”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走,跟我出去说话。”
两个人走到屋后的一棵老槐树下面,陈阳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东老先,“我这次就是想问问,当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奶奶到底请你做了什么事?”
东老先一张黄皮瘦脸,在阳光下,更是黄得有点发黑,比起几年前陈阳见到他的样子,憔悴了不少,也老了不少,想必日子也不太好过,当这个东老先,虽然这辈子吃用不愁,但也不能结婚,不能生子。
东老先老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笑纹,“我早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过来问的,我也明白跟你说,当年你奶奶过来是为了让我给你改命,可我法力不够,改不了,只能压一压,压了十几年,也算对得住她了。”
陈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那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是哪个搞的鬼?”
东老先反而奇怪了起来,“什么搞什么鬼?”
陈阳知道了,给他换了命的,不是东老先,否则的话,他不会这种反应,那个换命的,应该是他奶奶抱着他去街上找的那几个算命仙其中的一个。到底是哪个呢?二十几年前的事,当事人又已经去了,物是人非,要找出来,难度很大,陈阳想着这件事,跟东老先说了句转头就走了。
东老先看着陈阳离开,这时,庆阿叔突然从旁边一棵树后走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刚来的,还是一直躲在树后面,东老先有点不快地吊起眼角看着他冷冷哼了一声,不过却没说话,庆阿叔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皮不动肉也不动的,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那就用老办法,先把能找出来的,都问一遍,问多了,自然能找到些关节点,就不信做了这个缺德事的人,没留下一点手尾,陈阳打算一个一个地找镇上说得出名字的算命仙。
就在他找上第一家,也就是那个毛老先家的时候,手机响了,他一接起,就听到了魏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阿阳啊,我已经看好了日子,就是五天之后,不过我们魏庄阴婚有个规矩,新人要洁身斋戒五天,你看你是不是还是回魏庄准备一下比较好?”
陈阳皱起了眉头,看来今天是没办法继续查下去了,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那就不再推三阻四,这也是陈阳的作风,“那我等哈就过去。”
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了第一家,那是一定要进去问一问的。
毛老先年纪已经很大了,怕已经有八十几岁了,他孙子听说是来找他的,就摆了摆手,跟陈阳说,“老爷子去年生病,现在是瘫在床上,别说算命了,就是话都说不大清了。”
陈阳想了一下,还是跟那个孙子说要见一见,当然,说话的同时还塞了两百块钱到那个孙子手上,那个孙子也就同意了。
一进了毛老先躺的那个屋子,就一股子屎尿臭气,那个孙子跑到他爷爷床边上,大声喊了几句,“爷爷,爷爷,有人来看你。”喊完转过头跟陈阳说,“爷爷醒了,你要说什么就快点,他时睡时醒的,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陈阳点了下头,走过去,“毛老先,你还记得二十几年前帮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算了一个克绝六亲的命不?”
像把枯柴一样的毛老先,没有焦点的目光瞪着发黄的蚊帐,嘴巴动了动,陈阳凑过去,听到他在说,“记,记得,我,我算了,一辈子,的命,就看到,一个这么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