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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4 / 5)

江雁容涨红了脸,感到被侮辱了。

“我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了?”她愤愤地问。

“我是指你这个不正常的恋爱,”那队长温和地说,“你看,像康南这种人的人格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既不能忠于自己妻子,又不能安分守己做个好教员,给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女学生写这种情书……任何人都能明白他是怎么样的一种人!而你,江小姐,你出自书香门第,父亲也是个有名有学问的教授,你怎么会这样糊涂呢?你把自己和康南搅在一起是多么不值得!”

江雁容涨红的脸又转成了灰白,她激怒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咬着牙说:

“我不能希望世界上的人会了解我们的爱情!”

“江小姐,”那队长又继续说,“你父母把这件案子告到我们这儿来,我们只有受理。可是,为你来想,搅进这种不大名誉的案子中来实在不太好,你要知道,我是很同情你,很想帮助你的。你也受过高等教育,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学生,怎么不知道洁身自爱呢?”

江雁容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竭力憋着气说:“请你们送我回去!”

那队长也站起身来,用一种怜悯的眼光望着她说:

“江小姐,如果你能及时回头,我相信你父母会撤销这案子的,人做错事不要紧,只要能改过,是不是?你要为你父亲想,他的名誉也不能被你拖垮。你小小年纪,尽可利用时间多念点书,别和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

江雁容咬紧了嘴唇,眼泪迸了出来,她把手握紧了拳,从齿缝里说:“别再说!请你们送我回去!”

“好吧!回去再想想!”

那队长叫人来带她回去,她下楼的时候,正好两个刑警押了一批流莺进来,那些女的嘴里用闽南语乱七八糟地说着下流话,推推拉拉地走进去,一面好奇地望着江雁容,江雁容感到窘迫得无地自容,想起那队长的话,她觉得在他们心目中,自己比这些流莺也高明不了多少。

江雁容回到了家里,走进客厅,江仰止和江太太正在客厅中焦虑地等着她。她一直走到江太太的面前,带着满脸被屈辱的愤恨,直视着江太太的眼睛,轻声而有力地说:

“妈妈,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说完,她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里,把房门关上,倒在床上痛哭。江太太木然而立,江雁容的话和表情把她击倒了,她无助地站着,软弱得想哭。她知道,她和康南作了一次大战,而她是全盘失败了。她摇晃着走回自己的房间,江雁若正在江太太的书桌上做功课。江太太茫然地在床沿上坐下,江雁若跑了过来,用手挽住江太太的脖子,吻她的面颊,同情地喊:

“哦,妈妈,别伤心,妈妈,姐姐是一时冲动。”

江太太抚摸着江雁若的面颊,眼中充满了泪水,轻轻地说:

“雁若,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也会从妈妈身边飞开,并且仇视妈妈了!”

“哦,不,不!我永远是妈妈的!”江雁若喊着,紧紧地抱着母亲。“不会的,”江太太摇摇头,眼泪滑了下来,“没有一个孩子永远属于父母。雁若,千万不要长大!千万不要长大!”

江雁容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宁,好几次都被噩梦惊醒,然后浑身冷汗。她注意到每次醒来,江太太的房里仍然亮着灯光,显然,江太太是彻夜未睡。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深深懊悔晚上说的那几句话,她明白自己已经伤透了母亲的心,这一刻,她真想扑在母亲脚前,告诉她自己是无意的。可是,倔犟封住了她的嘴,终于,疲倦征服了她,她又睡着了。

早上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起了床,雁若和江麟都上课去了,饭桌上摆着她的早餐。她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枕边放着一封信,她i宅异地抽出信笺,竟是江太太写给她的!上面写着:

容容: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都叫你容容。那时候,你喜欢扑在我怀里撒娇,我还能清晰地记得你用那软软的童音说:“妈妈喜欢容容,容容喜欢妈妈!”曾几何时,我的小容容长大了。有了她自己的思想领域,有了她独立的意志和感情。于是,妈妈被摒绝于她的世界之外。大家也不再叫你容容,而叫你雁容,我那个小小的容容已经失去了。

今天,我又叫你容容了,因为我多么希望你还是我的小容容!

事实上,我一直忽略着你在长大,在我心中,管你是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你还是我的小容容,可是,你已经背弃了我!孩子,没有一个母亲不爱她的子女,这份爱是无条件的付与,永远不希望获得报酬和代价。孩子,我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对是错,全基于我爱你!小容容,如果我能洒脱到不爱你的地步,我也无需乎受这么多的折磨,或者,你也就不会恨我了。可是,我不能不爱你,就在你喊着你恨我的时候,我所看到的,依然是我那个摇摇摆摆学走路的小容!孩子,事实上,你仍在学步阶段,但你已妄想要飞了。容容,我实在不能眼看着你振起你未长成的翅膀,然后从高空里摔下来,我不能看着你受伤流血,不能看着你粉身碎骨!孩子,原谅妈妈做的一切,原谅我是因为爱你,妈妈求求你,回到妈妈的怀里来吧,你会发现这儿依然是个温馨而安全的所在。小容容,回来吧!

所有做儿女的,总以为父母不了解他们,总以为父母是另一个时代的人,事实上,年轻一代和年老一代间的距离并不是思想和时代的问题,而是年老的一代比你们多了许多生活的经验。可是,你们不会承认这个,你们认为父母是封建、顽固和不开明!孩子,将来,等你到了我的年龄,你就会了解我的,因为我凭经验看出你盲动会造成不幸,而你还沉溺在你的梦和幻想里。容容,别以为我没有经过十九岁,我也有过你那份热情和梦想,所以,相信我吧,我了解你。我是在帮助你,不是在陷害你!

最近,我似乎不能和你谈话了,你早已把你的心关闭起来,我只能徘徊在你的门外。所以,我迫不得已给你写这封信,希望你能体会一个可怜的、母亲的心,有一天,你也要做母亲,那时候,你会充分了解母亲那份爱是何等强烈!

孩子,我一生好强,从没有向人乞求过什么,但是,现在我向你乞求,回来吧1小容容!父母的手张在这儿,等着你投进来!回来吧,容容!做父母的曾经疏忽过你,冷落了你,请你给父母一个补过的机会。儿女有过失,父母是无条件原谅的,父母有过失,儿女是不是也能这样慷慨?

回来吧!容容,求你!

妈妈于深夜

看完了信,江雁容早已泣不成声。妈妈,可怜的妈妈!她握着信纸,泪如雨下。然后,她跪了下来,把头放在床沿上,低声地说:

“妈妈,我屈服了!一切由你!一切由你!”她用牙齿咬住被单,把头紧紧地埋在被单里。“妈妈哦!”她心中在叫着,“我只有听凭你了,撕碎我的心来做你孝顺的女儿!”她抬起头,仰望着窗外的青天,喃喃地,祈祷似的说:“如果真有神,请助我,请给我力量!给我力量!”这天下午,江雁容和康南又在那小咖啡馆中见面了。她刻意修饰了自己,淡淡地施了脂粉,穿着一套深绿色的洋装。坐在那隐蔽的屏风后面,她尽量在暗沉沉的光线下去注视他,他沉默得出奇,眼睛抑郁迷茫。好半天,他握住了她的手,才要说什么,江雁容先说了:

“别担心刑警队的案子了,妈妈已经把它撤销了。”

“是吗?”康南问,凝视着江雁容,“怎么这样简单就撤销了?”“妈妈总是妈妈,她不会伤害我的。”她轻轻地说,望着面前的咖啡杯子出神。她不能告诉他,今天早上,她们母女曾经谈了一个上午,哭了说,说了哭,又吻又抱。然后,江太太答应了撤销告诉,她答应了放弃康南。她咽下了喉咙口堵塞着的硬块,端起咖啡,既不加牛奶也不放糖,对着嘴灌了下去。

“好苦,”她笑笑说,“但没有我的心苦!”

“雁容,”康南握紧了她的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沉吟地看着她,终于说了出来:“我们要分离了!”

她迅速地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这话应该由她来说,不是由他!她嗫嚅地问:“怎么?”

“省中已经把我解聘了,教育厅知道了我们的事,有不录用的谕令下来,台北已经不能容我了!”

“哦!康南!”江雁容喊。多年以来,康南是各校争取的目标,学生崇拜的对象,而现在,教育厅竟革了他的职!教书是他终生的职业,学生是他生活上的快乐,这以后,叫他怎么做人呢?她惶然地喊:“康南,我害了你!”

康南握住了她的小手:

“不要难过,雁容,在这世界上,只要能够得到一个你,其他还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你连我也得不到哦!”江雁容心中在喊,她已经作了允诺,想想看,经过这么久的挣扎和努力,她还是只得放弃他,她不忍将这事告诉他,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眶。

“不要愁,”康南继续说,“罗亚文在a镇一个小小的初级中学里教书,我可以去投靠他,或者,可在那中学里谋一个教员的位置,吃饭总是没问题的。我会隐居在那里,等着你满二十岁,只是,以后的日子会很困苦,你过得惯吗?”

江雁容用手蒙住脸,心中在剧烈地绞痛,她无法压抑地哭了起来。“别哭,”康南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只是短暂的别离而已,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是吗?雁容,等你满了二十岁,你可以给我一封信,我们一起到台南去结婚,然后在乡间隐居起来,过你所希望的茅屋三间,清茶一盏,与世无争的生活。到那时候,你为我所受的一切的苦,让我慢慢地报偿你。”

江雁容哭得更厉害,她用手抓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康南,一年太长了,康南……”她绝望地摇头。

“只要有信心,是不是?”康南拍着她的手,“我对你有信心,你难道对我还没有信心吗?”

“不!不!不!”江雁容心里在叫着,“我已经答应过了,我怎么办呢?”但她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紧紧地抓着康南的衣服,小小的身子在发抖。

“雁容,相信我,并且答应我,”他用手托起江雁容的下巴,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年之后,到台南车站来,我等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雁容,记住,一年之后,你已经到了法定年龄,你可以自己做主了,那时候,我会守在台南火车站!”

“哦!康南!”江雁容深吸了口气,恍恍惚惚地看着面前这张脸,她对江太太所作的允诺在她心中动摇。她闭上眼睛,语无伦次地说:“是的,一年后,或者我会去,没有法律可以限制我了,我要去!是的,你等我,我会来的。但是,但是,但是我怎么办呢?我会去吗?我真会去吗?我……”她痛苦地把头从康南手上转开。康南感到他握的那只小手变得冰一样冷,并且寒战着。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凝视着她:“雁容,你一定会去,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我……”她咬咬牙,颤抖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假如我没有去……”

康南捏紧了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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