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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 / 2)

“当杀人犯的儿子并没有罪,”他说,“有罪的只是杀人犯而已。如果那孩子是优秀而有前途的,自然可以嫁。”他凝视她,稍稍有些担心了。“你并不要外面那个年轻人吗?”他问,“你真要嫁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差一点。”她说,眼里掠过一丝成熟的忧郁。“那是个好男孩,爸,我想,我差一点爱上了他,或者可以说,几乎爱上了他。但是,他不要我。他爱自由更甚于爱任何女孩,那是个天生的孤独者,也是个奇怪的天才。”她眼里那丝忧郁很快地消失了,抬起头来,她微笑地看着陆士达,眼中重新流露出青春的光彩。“人,是为被爱而爱的,是为被需要而爱的。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自己成为一个男人的羁绊和累赘。爱是双方面的事,要彼此付出彼此吸收。我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了解到一件事,崇拜、欣赏、同情……都不是爱情。狄更斯笔下的《双城记》只是小说,爱情本身是自私的。要彼此占有,彼此倾慕,彼此关怀,彼此强烈地想结成一体。所以,古人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把爱情形容得最好。而秦观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是自我安慰的好词而已。如果每对相爱的人,都不在乎朝朝暮暮,人类就不需要婚姻了。”

陆士达怜惜地用手抚摸雅晴的头发,深刻地看着她的眼眉鼻子和嘴。他低语着:

“雅晴,你成熟了。”

“我付出过代价,”她看着父亲,“我曾经痛苦过一阵子,认为自己简直是被遗弃了。”她想起万皓然,把吉他潇洒地往背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走往他的“未来”。

“为了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是的。但是,后来我想通了。那男孩面前有一长串的挑战,这些挑战才是他的爱人。事实上,他欣赏我,喜欢我,离开我对他可能是痛苦的,这痛苦本身也变成一种挑战,他必须克服,他不能被任何女孩拴住,不论是桑桑,或是雅晴。”她又笑了,眼光明亮,“爸,他有一天会很成功。”

“我相信。”陆士达说,“你谈了很多那个杀人犯的儿子,你是不是该谈谈外面的年轻人了?”

“尔旋吗?”她长叹了一声,扬起睫毛,眼睛变得迷迷濛濛的,柔得像水,甜得像梦。“我没有办法形容他,爸。他不是言语可以描述得出来的人,也不是文字可以写得出来的人,他需要你用心灵去体会。”

“你体会了吗?”

“是的。”

“怎样呢?”

她眼里的雾气更重了,她唇边的笑纹更深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是一声又满足、又幸福、又欣慰、又热情的叹息。于是,陆士达知道,他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了。这孩子在恋爱,她每根纤维、每个细胞都在爱与被爱的喜悦中。

他温柔地扶着女儿的肩,低声问:

“他知道你这么爱他吗?”

“不。只有你知道。”她说,“我在他面前,是很骄傲很矜持的。而且,我自己也才在这几天的日子里,才弄清楚的。”

他笑了。用手指滑过她小巧的鼻尖。

“我看得出来,”他说,“你有点儿小虐待狂,你在折磨那个男孩子,是不?”

她也笑了。

“我不知道。”她踮起脚尖,吻了吻父亲的面颊,忽然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严肃地、郑重地说,“爸,我到今天才知道我有多爱你。”

“哦?”陆士达感动地凝视她。

“你瞧,我把什么秘密都告诉了你。你知道吗?根据调查,大部分的儿女都不会把心事告诉父母,而宁可告诉朋友。”她顿了顿,又说,“我为前一段时间的事道歉,我高兴你娶了——曼如,我叫她名字,希望你不生气,因为她那么小。哦,爸爸,你娶她要有相当勇气吧?是不是?要应付她的父母,还要应付你那个有点儿虐待狂的女儿?你确实需要勇气!”

陆士达笑笑,不知说什么好。

“我为你的勇气而更爱你,爸。”雅晴温柔地说,“这就是——爱情。无论什么东西都阻碍不了你们要结合的决心,这种勇气,就是爱情。”

从陆家出来,已经是黄昏了。落日挂在天边,又圆又大,彩霞把整个天空都烧红了。雅晴坐上了尔旋的车子,心里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她一直哼着歌,虽然哼得荒腔走板,她仍然自顾自地哼着。尔旋开着车,一面悄眼看她。除了她那闪亮的眼睛那红润的双颊之外,他只看出她的喜悦。他很怀疑,什么事使她这样兴奋,这样快活呢?终于,他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你和你爸爸关在房间里,谈了好久好久,差点害我在外面闷出病来。你们都谈些什么?”

“真的要知道?”她问,声调怪怪的,眼神也怪怪的。

尔旋更加疑心了:

“真的要知道!”

“你敢听?不后悔?”

“帮帮忙,”他喊,“不要卖关子吧!”

“我问我爸爸,有关我的终身大事!”她面不改色地说。

“呃!”他一惊,车子和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卡车擦身而过。

雅晴拍拍他的膝:

“小心开车。”

“你爸怎么说?”他掩饰不住自己的紧张。

“你应该先问我,我怎么跟我爸说?”

“好吧!”他咬牙,“你怎么跟你爸说?”

“我说——”她拉长了声音,眼睛瞪着车窗外面。“如果我要嫁给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你会不会吓一跳?”

车子滑出了车道,差点撞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尔旋紧急煞车,车子发出“吱”的一声尖响,车轮摩擦得冒出烟来。尔旋干脆熄了火,雅晴正用手拍着胸口,一副天真无邪相,嚷着说:

“你怎么啦?叫你小心开车!”

他瞪着她,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来。

“你骗人!”他说,“你不可能对你父亲那么说!”

“我发誓!”她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来,“如果我不是这么问的,我马上给车撞死!给雷劈死!”

他的脸色阴暗了下去,眼光阴郁而怀疑。

“你爸怎么回答?”他再问。

“我爸说,当杀人犯的儿子并没有罪,有罪的只是杀人犯而已。如果那孩子是优秀而有前途的,自然可以嫁。”她回过头来,注视着他,扬起了眉毛。“你看,我爸多开明多讲理,他绝不像你家那样,先考虑人家的身份背景出身……”

他的手握紧了方向盘,手指因用力而骨节都凸了出来。他仔细看她,阴沉沉地说:

“你有没有撒谎?”

“我说过,我绝没撒谎!”她正色说,“我们一直在谈他,谈万皓然,我告诉他我对万皓然的感情……谈了很多很多,我想,不必一一转述给你听!结论是,我告诉爸爸,万皓然一定会成功!”

他咬紧牙关,闷不开腔。车子里有一阵短暂的沉寂。落日已经很快地坠下了,天边还剩下最后的一抹霞光。他忽然发动了车子,前进又倒退,速度快得惊人。她慌忙抓住他的手,说:

“停住车子,我还没说完呢!”

“不想听了!”他继续发动车子。

“你会想听的!”她叫着。“停好车,我们谈完再走!停车!我还有话说!”

他停住车,瞪着她,呼吸急促。

“说吧!”他按捺着自己,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不能再开玩笑了。雅晴看着他,不能再“虐待”他了。陆雅晴啊,你是个小虐待狂!

“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第一次沟通,你信吗?”她认真地说,面色凝重而诚恳,声音低柔而清晰,“我们谈了很多,大部分时间是我在说,他在听。当我讲完了万皓然,他才问我,你是怎样的人?我告诉他——”她的眼光幽柔而专注地停在他脸上。“你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你需要用心灵来体会。”她悄悄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小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尔旋,我有时是很糊涂的,我有时不太弄得清自己的感情,不过,我分析过,当初引诱我走进桑园的最大魔力,是——你。尔旋,”她再叫,眼光更柔了,声音更低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已经——得到我了?”

他屏息片刻,眼光不信任地,闪烁地,深幽地盯在她脸上。他的呼吸更急促了,浑身的肌肉都僵了,他的手指痉挛地抓着方向盘。

“雅晴,你的意思是……”

“傻瓜!”她叫了出来,“我爱你!我一直爱的就是你!”

他定定地坐了两秒钟,然后,他扑向她,一下子就把她拉进了怀中,他疯狂地吻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面颊,她的下巴,她的脖子……她挣扎着,叫着:

“别闹,尔旋,车子外面有人在看昵!”

“让他们看去!”他喊着,终于把嘴唇移往她的嘴唇,“如果他们从没看过男女相爱,那么,就让他们开开眼界吧!”

他把炙热的唇盖在她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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