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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她停下笔,用手托住下巴,出起神来。心情陷在一片迷惘的混乱里,悲哀乘隙而入,占据了她的心灵。有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只是深陷在那种凄然的虚无里。

“喂!喂!小姐,书找到了!要不要登记?”

她被唤醒了,回过神来,那“安公子”正把三本书放在桌上,眼光直射在她脸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你经常这样子吗?”安公子问。

“什么?”她困惑地看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有些——神不守舍。”他说,伸过头来,看她写的纸条。“矛盾加凌康加偶然……”他念着,她慌忙把纸条一把握住,绉成一团,扔进柜台下的字纸篓里去了。他点点头,若有所思,若有所知,若有所解地凝视她。“凌康是谁?”他问。

“不关你的事。”她很快地说,去拿桌面的书。

“当然不关我的事!”他的眼光闪了闪,笑意浮在嘴角上。“管他是谁,你已经把他和你的矛盾一起扔进字纸篓里去了。是不是?”

她怔住了。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她几乎是漠然地低下头去,拿出一张新的借书卡,把他选的那三本书拉到面前来。他借了三本全是文学著作,一本《贵族之家》,一本《白痴》,一本《荆棘鸟》。她心中漾起一股奇异的情绪,这三本书很巧,全是她看过、而且很喜欢的作品。她登记了书名,把书递给他。

他接过了书,站在那儿,有点失措地望着她。她沉默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原子笔、订书针、登记表、书本……她不想再和他谈话。

“怎么了?”他问。“我说错了什么话吗?你刚刚不是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喂,”他用手指敲敲桌面,“你姓什么?”

她摇摇头,不理他。

他又站了一会儿,然后,他一把抱起桌面的书,用力地甩了甩头,咬咬牙说:

“好,我懂得什么叫不受欢迎,什么叫自讨没趣!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在这儿惹人讨厌!但是,小姐,让我告诉你一句话,是莎士比亚最最有名的句子,相信你也听过:笑容是美丽的女孩最美丽的化妆品,冷漠是美丽的女孩最大的致命伤。我把这莎士比亚的名言送给你!”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莎士比亚?”她愕然地问,“莎士比亚哪一本书里的句子?”

“怎么?”他一脸的惊诧。“你居然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她有些懊恼。“我连莎士比亚是吃的东西喝的东西还是玩的东西都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莎士比亚!”他瞪她。

“我只知道沙士汽水!”她哼着。

他笑了。

“你会说笑话,就还有救。”他说,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孤僻和傲慢是慢性的毒药,它一点一滴地谋杀人类。对不起,我爱文学爱之成癖,专门引用名言,这是屠格涅夫的句子。”

“屠格涅夫,哪本书?”

“是《罗亭》。”

“胡说,我看过《罗亭》。”

“那么,大概是《猎人手记》里的,或者是《父与子》,要不然就是《烟》里面的……”

“我想,”她瞪着他。“是《前夜》里的!”

“对!”他恍然大悟。“就是‘前夜’里的!”

她睁大眼睛,静静地看他,静静地摇头。

“你专门冒充名人吗?”她问,“你怎么不再引用一点狄更斯、哈代、罗曼·罗兰的句子?你知不知道杰克·伦敦说过一句话,对你倒很合适!”

“什么话?”他大感兴趣。

“浅薄的人才用名言装饰自己。”

“唔,”他哼着,脸有些红了起来。“对不起,我不认识杰克·伦敦,他哪本书里写了这句话?”

“《野性的呼唤》!”

“胡说!”

“那么,”她垂下睫毛,笑意不知不觉地浮上嘴角。“就是《海狼》里面的,要不然,就是《马丁·伊登》里的!”

他瞅着她,笑容逐渐充盈在他那黑而生动的眼睛里,他咧了咧嘴,他的嘴角很宽,笑起来往上弯,有种温暖而亲切的韵味。他对她看着,他们彼此看着,然后,不约而同地,两人都笑了。

“好,”他说,“我承认莎士比亚和屠格涅夫都没说过那些话,那是安骋远说的!至于你那句什么浅薄无知的话,到底是谁说的?”

她摇头。

“不告诉你!”

“你很天真,”他抱住书本,准备走了。“如果我想打听你的名字,实在太容易!再见!杰克·伦敦!”

他走了。大踏步地,他很踏实、很笃定、很自信、很轻松、很愉快地走了,消失在大门外的雨雾里了。嫣然坐在那儿,对他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多么有生命力的一个男孩子!多么充满活力与热情的一个男孩子!多么会“利用名人”来装饰自己的男孩子!多么会卖弄——卖弄,真的,他在卖弄他的文学知识,屠格涅夫、《罗亭》、《烟》、《猎人手记》……正像她忍不住要卖弄杰克·伦敦一样,扯平了。她和他是扯平了。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找出他的资料:安骋远,河北人,二十七岁,未婚。

下班的时候,雨仍然没停,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她只能用皮包顶在头上挡雨,真讨厌这雨淋淋的天气,它把天空都压暗了,灰灰的天,灰灰的云,灰灰的雨,灰灰的暮色……她往公共汽车站走。安公子带来的一些欢愉已经消失了,跟着灰灰的暮色和雨雾一起包围住她的,又是那随时发作的病症,灰灰的忧郁。忧愁夫人!德国苏德曼的作品,一本著名的小说:《忧愁夫人》!她看到了那位夫人,她正浮在空中,飘荡在雨雾里,像个灰色的幽灵。

忽然间,有把伞遮在她头顶上,一个轻快的、男性的、熟悉的、愉快的声音嚷着:

“哈!人生何处不相逢?又碰到你了!”

她一惊,蓝衬衫,蓝长裤,蓝外套!她接触到他笑嘻嘻的眼睛。

“你……”她怔着。

“猜到你没带伞!”他坦白地笑了。“回家放下书,看到雨越下越大,心里一直在转念头,总不能才借了书又去还书,如果想再找个理由接近你,只有一个办法,带把伞出来接你!所以,就拿了把伞,冒冒失失地在街上等你了!你瞧,我没撒谎,老老实实地先招了!”

她瞪着他,那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欢愉,充满了某种动人的温暖。他咧着嘴在笑。他有对会笑的眼睛,有张会笑会说的嘴,有份会笑会影响人的力量……她亲眼看到忧愁夫人被他赶得仓皇后退,退到云层深处去了。她继续瞪着他,心里涌上一层温柔,脸上的肌肉就放松了,她知道,她也在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度开口,语气坚定。“我很不习惯叫人小姐,我喜欢一开始,大家就彼此称呼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卫,”她清清楚楚地说,“保卫的卫,卫嫣然,嫣然一笑的嫣然。”

“卫嫣然。”他紧盯着她,重复着这名字。“卫嫣然,你有个很美的名字。只是,希望你经常都能够名副其实。”

雨珠打在伞上,滴滴笃笃,簌簌瑟瑟……她想起一支英文歌,歌名叫《雨的旋律》。65533221|2111-|65533235|5---|音乐!是的,那雨是一串音符:听那雨声如歌滴落!听那雨声如歌滴落!听那雨声如歌滴落!告诉我以前多么笨拙!告诉我以前多么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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