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爱和痛,深切得使夏钧震惊。夏钧默默地想,要是能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就算下一秒去死,大概也是甘愿的,穆元卓怎么会离开这样一个人呢?夏钧有些想不明白。
他回忆起初见晁泽的时候,那个不动声色,不会泄漏情绪的晁泽,忽然又有了一点领悟,如果晁泽想要掩饰什么,一定会掩饰得很成功。所以那时候,他年轻的爱人看不出他内心的问题,也感受不到晁泽对他压抑又绝望的爱,大概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有些嫉妒穆元卓可以拥有那时候的晁泽,换做是自己的话,大概会给晁泽更多关注和温柔,不会让他在亲密关系中还时刻忐忑着。这样想着他也嘲笑自己,穆元卓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生活优渥,形貌俱佳,那么多人都喜欢他。那样明朗的年轻人,跟自己这样的小医生怎么会有可比性。夏钧也会反省,也许自己真是生活太寂寞,才会被一个晁泽搅得心头不得安宁。
他压下种种激荡心绪,勉强找回一点作为医生的理智,“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我需要掌控他,需要得到来自他身上的安全感。后来我开始自己创业,希望金钱能够让我更有底气一点,但跟他父母留给他的遗产比起来,还是很微薄。我在创业,他跟着导师做项目,我们同居了,一切看起来都在变好。但我被公司的事务缠身,每天看不到他就开始压抑不住狂躁和愤怒,有时候我回了家,没看到他回来,这种情绪就更难克制。”
夏钧微微蹙起眉头,如晁泽描述的那样,他的心理问题确实是越来越严重,而穆元卓还没发现这个问题的根本在哪里。“我们解决矛盾的方式只有做丨爱。他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有时候会摆出非常羞耻的姿势,我甚至喜欢上给他用药,让他在情欲折磨下央求我进入他……”晁泽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些描述也令他自己痛苦,折磨,从来都是相互的,“只有那种时候,我才会平静一点,感觉他不会离开我。再后来……”
晁泽轻飘飘吐出这一句,像已经用尽力气,他看着眼前的夏钧,突然不敢再说下去了。他心里暴虐阴暗的那一部分,不敢再剖之于夏钧跟前。夏钧比从前清瘦了很多,气质也沉静了很多,但内里依旧温和明亮,吸引着晁泽去靠近,以及……占有。晁泽压下心头杂念,突然止住了自己要说的话。
他不舍得再次染指这个夏钧。
“怎么了?”
“我……只想起了这么多。”
夏钧安慰他,“没关系,解开心结不急于一时,事实上,我坚持我的想法,未必想起来就是好事。所以你也不要逼自己太紧。”
晁泽舒了一口气,站起来,拉开了窗帘。光从外面照进来,结束刚才稍显沉重的话题:“对了,我刚刚听小程说,夏医生这周二要搬家?”
夏钧也很懂地不再问他问题,笑了笑说:“是啊,之前租的房子附近在修路,上班路程变远了。搬到市中心会方便一点,以后下班晚也不用太着急。”
“搬家公司找好了么?”
夏钧习惯性笑了笑,“没有,我东西不多,单身汉一个,书已经打包过了。剩下的衣服没多少。”这是婉拒的意思,晁泽听明白了,也就没多问。
没想到真的到了搬家那天,晁泽却还是过来了。彼时夏钧正站在屋里发愁,他没准备带多少东西走,甚至想好最多两趟出租就能解决问题。但真的一收拾下来,才发现东西也不算少。毕竟都是生活过的痕迹,丢哪样都觉得不方便。晁泽看着他一脸窘迫有些好笑,“没事的,我特意换了空间大的车来,都带走吧。旧的东西有旧的好处。”
晁泽帮着他忙上忙下,已经入冬的天气,愣是忙出了一身汗。夏钧看在眼里,原本因为听他的回忆而熄灭下去的小火苗又蹭蹭燃烧了起来,还窜得老高,一把火燎尽他内心的四野八荒。
第八章
夏钧试着把自己从复杂情感中抽离出去分析晁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如果说平时的小礼物,偶尔暧昧的玩笑都可能是自己想多,那亲自过来帮他搬家又算什么?到了晁泽这个份上,找什么人过来帮忙不行,非要自己上么?
如果夏钧迟钝也就罢了,还能睁一眼闭一眼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到,但偏偏相反,夏钧很敏锐。晁泽对他的示好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医患关系,也许晁泽是因为治疗而对他产生依赖,也许……夏钧想,人心这么复杂,他好像没有办法条分缕析地弄清楚晁泽对他的好感从何而来。但他不是不窃喜,假若这种类似爱情的情愫就是爱情本身,他也算得偿所愿了吧。虽然……是有些对不起故事里的那个穆元卓。
说话间晁泽已经把最后一个箱子搬到楼上,进屋的时候看到夏钧隔壁的门敞开着,里面没人,便随口问,“这里还没有租出去吗?”
“嗯,中介那里租的。这片小区他们刚接手,空房很多。”
晁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夏医生这个房子租得有些冒险,邻居都还没确定呢。”
夏钧笑:“这片房租让人肉疼,住的都是附近上班族,很忙的,应该不会有太喜欢惹麻烦的邻居。”
夏钧跟晁泽在客厅坐下,泡上茶,说了一会儿话,两人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都颇为契合,像是认识多年的旧友。夏钧甚至在脑中浮起一个文艺的句子,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