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帘外光线已黯淡下来,阴沉沉的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心里还挂着事儿的林礼,看着前来送饭的明空,欲言又止,想问他是否认识明心,却又怕冒然询问反而多生事端。草草用过斋饭,林礼回到案前,新铺开一张熟宣,提笔写下这些日子以来收集的线索。烧焦的屋舍,空置的禅房,举止奇怪的小沙弥明空,不见踪影的方丈,还有明心。林礼一路写下,却在末尾顿了顿,蘸了墨汁将明心划去。
“为何将我划掉?”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拾起案上那页写满字的纸。
林礼回头见明心正望着自己,星目带笑。冬日夜长,林礼没想到明心会来得这样早,心中欢喜,道:“大师既然知道我心中疑惑,又白白听了我这些天的自言自语,想必早有思量,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说着靠上去贴着明心的右耳压着嗓子低语:“如若大师今晚不好好为双儿解惑,双儿一生气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那便不好了不是?”
热气吹着明心的耳垂,明心呼吸一顿,无奈地扶着林礼的双肩拉开距离,正色道:“贫僧不知道双儿施主会做出些什么,但贫僧知道若再这般挑逗,贫僧就会做些什么了。”
听到明心自称贫僧,双儿心跳漏拍,像有人在背脊上挠了一把。靠窗矮几上烛光如豆,林礼为两人沏了茶,听明心娓娓道来。明心理了理思绪,先从自己为何要装聋作哑说起。不知从何时起,明心一直神思恍惚,脑子里似乎有很多破碎的记忆,仔细思量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初林礼问及自己的法号,一时间竟真不知如何作答。这几日,明心从林礼口中断断续续听闻了寺中诸事才渐渐忆起自己的身份。
明心本是这净居寺中第三代首徒,与师傅和几位师弟在此处修行。自小隐世苦修的明心从未有一日厌烦过这一层不变的生活,反而于佛法一途悟性颇高,才不过双十之年就已经能为众位师弟讲经说法。明心的师父乃是寺中方丈,却多年来不理俗务,一心修行,待到明心开始讲经后更是终年闭关不出。明心负担着寺中上下一应事务,但也并未荒废修行,年纪轻轻单靠自行研读秘籍竟是入了那炼气化神的境界,成就佛法金身。然而明心也有短处,他性情孤僻木讷,不善与人沟通,寺中弟子皆惧他畏他,鲜少有人能顶得住那冰冷的视线与他搭话。时间久了也便只得一人独来独往。然而明心并没觉着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可就在一日,外敌来侵,打破了寺中的宁静生活,师父匆忙出关后与明心一道,带领众弟子迎战,战事惨烈,弟子死伤过半,这千年古刹也未能幸免于难。
“那些灼烧痕迹与大殿的惨状竟非天火而是人力所为?”林礼诧异无比,打断明心插言道。之前林礼对此事有所揣测,料想怕只有天雷降下才能又这般威力,从未想过会是人为。
“确实如此,那仇家是谁贫僧仍旧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日与师父交手的是位妖冶女子,举手间火云缭绕,使的是一对双剑,大雄宝殿便是被她一剑劈开。”明心目光变得悠远,神色带着痛苦,“这两日那交战的画面在贫僧脑海中反复颠倒,之后的事情又是一片混沌。”
不忍自己心上人劳神,林礼起身走到明心身后环住他,轻轻在他头顶的戒疤上落下一吻。明心将林礼拉到身前抱住,头埋在他颈间深吸一口,仿佛在汲取力量。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的林礼舒服得不想动弹,然而脑子里却突然转过白天那令他不安的疑惑。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说道:“大师以诚相待,双儿也不敢有所隐瞒。双儿先前不过是镇上妓馆里一个下等倌儿,身子早已是污秽不堪,此番更是使了手段才引诱大师破了戒律,若是,若是……”
说着说着,林礼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声音颤抖不知该如何继续。明心的思绪被林礼的话语打断,轻轻勾了勾嘴角,低下头贴着林礼的脸安慰道:“贫僧都知道,贫僧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