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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367章(2 / 2)

“隐忍蛰伏这么久,终于在今天一朝爆发……爹,你知道么,我当年离开无遮堡之后,曾经在江湖上遇见过一个算命的相士,那人只看了我一眼,便说我天生反骨命格,日后贵不可言,直到如今,我发现他说的确实没有错。”北堂戎渡面色微微柔和下来,又向前走了一步,他在款款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表情端然如常,并没有什么格外的情绪,金冠黄衣,翩然出尘,然而俊美如斯的面孔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着,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也都好象在向空气中传递着心底的真实想法,北堂戎渡微微抬首,平静的双目中忽然隐约沸腾,煮着那贪嗔痴恨爱恶欲,此时他已经占据先机,看似已经将大局掌握在手,这原本应该是极为高兴的事情,但是当此刻无限复杂的情绪翻涌在心头之际,北堂戎渡却忽然就陷入到了某种难以自拔的迷惘当中,他面对着北堂尊越,明明应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接管一切,然而,当真正看到了对方的时候,就仿佛积雪遇到了太阳,纸张遇到了烛火,很多东西瞬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北堂戎渡静静与北堂尊越对峙着,面色复杂,就是这个人,惊才绝艳,让他由衷地崇拜着,暗暗地追逐着;也就是这个人,在多年前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姿态强行将自己的人生改变,硬生生地把他带上了一条陌生的道路,过往单纯的父子骨肉亲情,在一夕之间被掺进了太多欲望的痕迹,也教他真正知道了什么是情爱滋味;还是这个人,一夜之间将奇耻大辱加诸于他身上,耻辱的枷锁虽然早已拿下,但耻辱的烙印却至今还在;同样还是这个人,现在就坐在他的面前,被他困在这间名为乾英宫的牢笼里,两两相望……虽然此刻似乎胜券在握,但是北堂戎渡的脸上却不见半分轻松,有的反而只是沉重,只因他再清楚不过,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就代表了他与平生至爱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或许永远也填补不了的鸿沟。思及至此,北堂戎渡知道今日无论最终是胜是负,有些东西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自己与这个男人彼此纠缠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极为深重,年幼时,是北堂尊越悉心指导武艺,言传身教,毫无保留,成长后,是北堂尊越让他知晓情爱滋味,百般疼宠,这个男人待他当真不薄,而今一朝破灭,在当初亲手倒下那杯酒的一刻,就已经代表他再也走不了回头的路了……一时间北堂戎渡忽然就微微仰起了头,试图让什么东西重新流回眼眶,但是尽管如此,却也再是按捺不住,又怎么能够?眉头紧蹙之间,双目蓦地一热,一行晶莹的眼泪便无声地滚滚而下,顺着雪白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是啊,覆水难收,有些东西再也收不回去,纵然是帝王将相,人间无边富贵,也一样做不到,因此北堂戎渡只能忍住,任凭泪水蜿蜒而下,流过光滑的脸颊,却从始至终不肯有半点声音露出来,不肯哭泣,此刻在大殿中,这个俊美的青年或许已经是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可是在此时此刻,在宝座上的那个男人面前,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堂戎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也有些苍白,然而当北堂尊越看到北堂戎渡流下泪水的时候,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却终于露出了一丝温情之色,男人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放在扶手上的手没有丝毫的颤抖:“……是的,原来是朕错了。”北堂尊越忽地洒然一笑,同时又似乎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朕总是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朕觉得承受不住,但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朕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静……朕高估了自己。”

北堂尊越缓缓说着,这也许也是他的心声,某种东西透过了言语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那是让人无可承受的沉重,甚至伤感,此时外面又是一阵雷光交织,大雨‘哗啦啦’而下,北堂戎渡站在原地不动,定定看着宝座上那个神色落寞的男人,那人仿佛被笼罩在铺天盖地的孤独之中,沉默着,平静着,此时此刻,半点也看不出身为帝王与绝代高手的威严……北堂尊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之色,轻声笑道:“朕这个人一向自负,这辈子应该是改不了了,这种臭脾气,果然是不讨人喜欢。”北堂戎渡默默开口,同时也微微摇头,说道:“你即使有再多的不好,也一样有人喜欢。”北堂尊越注视着青年,咀嚼着这一句话,然后就自嘲般地笑道:“……也包括了你么?”北堂戎渡深深望着他,并未解释什么,只颔首道:“也包括我。”

北堂戎渡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就自嘲般地笑了笑,再次沉默了下来,在此之前他已经想过,当自己真正面对北堂尊越的时候会是一番怎样的场景,现在看来,自己果然还是有着那么多的不安,北堂戎渡忽然一撩衣摆,双膝缓缓一屈,最终跪在了地上,道:“……是儿子不肖。”

北堂戎渡说着,重重地叩了一个头,额头触地,他虽然是两世为人,带着原本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但北堂尊越却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接受了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也伴随着自己逐渐成长,容忍着自己的任性,始终为自己遮风挡雨,同时也成功地将‘北堂尊越’这四个字刻在了他心底的最深处,从彼此第一次见面时的惊愕,第一次深刻明白情爱滋味时的心动,这些年来,早已刻骨铭心,北堂戎渡突然想起了真南山的那一晚,当时北堂尊越误以为自己在酒中做了手脚,可是北堂尊越却还是喝了,即便是到了如今,他也仍然忘不了当时北堂尊越眼里流露出来的那种名为痛苦的神色,忘不了这个男人嘴角含起一丝笑意,毫不犹豫地仰头将杯中美酒饮尽,微笑说着‘你亲手斟的酒,朕又怎能不喝’的情景,北堂戎渡也永远忘不了这个知他懂他的男人那霸道的笑容以及关切的眼神,这是平生唯一一场最深刻最彻底的爱情,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也永远无法被取代……原来,早就已经放不下了么?

北堂戎渡又重重叩了一个头,声音淡淡道:“……儿子不肖。”北堂尊越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之意,忽然就低低笑了起来,右手猛地抓紧了宝座冰冷坚硬的扶手,用那两道锐利的目光深深地盯着正跪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子,用一种冷冽到肌肤和骨骼当中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问着对方:“先前的那个问题虽然你已经回答过了,但是朕此刻还是想再问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北堂戎渡轻轻咬着红润的薄唇,抬起了头来,一双眼睛望向前方,看着北堂尊越的双眼,他一瞬不瞬地认真看着那个男人,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半晌,忽然就嘴角微微上挑,说道:“二郎,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话音未落,北堂戎渡俊美的脸孔却是不由自主地隐隐有些扭曲起来,幽深的眼眸中深深透露出无穷无尽的怨怼之意,他紧紧盯着北堂尊越的脸,就好象透过这张脸去看到那天晚上这个男人脸上的冷酷模样,北堂戎渡只觉得心中涌起了一片难以压制的浪潮,他克制着自己,轻声对北堂尊越说道:“……二郎,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罢?就是那个晚上,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甚至可以说是强暴了我,不是么?”

“……就是那个晚上,我的自尊,我的骄傲,统统都被你踩在了脚下!”北堂戎渡面上淡淡的血色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一时心情难以言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再也不愿意想起来夜晚,先前的那些情怀迅速地一去不复返,甚至就连北堂戎渡的呼吸也因为激动而变得开始急促起来,双拳紧攥--原来爱与恨的边缘,同样是折磨!

“当时你说了,我已经没有了对你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你,只要你需要,我就必须随时接受你的要求,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二郎啊二郎,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

☆、三百六十四.雷雨

“当时你说了,我已经没有了对你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你,只要你需要,我就必须随时接受你的要求,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二郎啊二郎,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说到最后,北堂戎渡嘶哑的声音就仿佛来自于无尽的深渊一般,愈发凛厉深沉,恰如他此时的心情,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全身一颤,北堂戎渡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面上展现出一丝似乎过于夸张而且叫人下意识心颤的微笑,那笑容灿烂而摄人,甚至应该说是好看无比,能够清楚无误地感觉得出这是发自于真心的笑,并非那种流露在表面的故作姿态,然而此时无论是谁,却都可以从那笑容中体会出某种令人微微齿冷的东西,那是长久的积压,到今日,终于爆发。

北堂尊越眼见如此,亲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眸中终于闪现出轻微的波动,如同风皱春水,再也无可止歇,但他却到底没有立刻说什么,只因他太了解北堂戎渡了,他知道,这最后一刻已然到来,知道北堂戎渡已经彻底放弃了最后的调和机会,再不会回头……北堂尊越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看着青年那双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也依旧纯净无辜,一如当年初生时的蓝色眼眸,看着那眼睛里氤氲着的无尽情感交织,心头忽然一颤,紧握着宝座扶手的手指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平生第一次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应该是愤怒于北堂戎渡突如其来的背叛,还是应该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本身就是错的。

远处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几个焦雷自皇宫上方滚过去,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乱响,就连大殿中明亮的烛焰也微微颤了几颤,冰冷的雨水怒洒大地,仿佛是上天正在宣泄着无尽的压抑与愤怒,无数黄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地面上,简直就像是爆竹一般噼啪作响,砸起了数不尽的水花以及肮脏的泥水,统统交织在一起,北堂尊越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而北堂戎渡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男人,然后第三次重重叩了一个头,重复道:“……儿子不肖。”

说完这句话之后,北堂戎渡就缓缓抬起了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就仿佛是完成了某种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才明白的仪式一般,北堂戎渡站在殿中,眼中闪过旁人不可察觉的痛楚之色,他定定站了很久,才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再次开口,如果不是看到此刻北堂尊越脸上的落寞复杂之色,或许北堂戎渡永远都不会说接下来的这些话,但是到了现在,他到底还是说了,尽管,他心中已经提前猜到了答案:“爹,我想问你,当初你如此对我,明明知道我会心生芥蒂,乃至怨你恨你,可是你却还是亲手做出了那种事来……那么,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

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那年轻人轻声发出了质问,依然声音清亮,宛若天籁,青年站在远处,身姿挺拔,一如他北堂尊越当年,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他默默咀嚼着北堂戎渡最后的那句话,良久,却终究还是笑了起来,没错,他有愧疚,有怜惜,也有不安,甚至自责,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后悔自己的行为,而是对于自己伤害了心爱之人所做出的本能反应,决非后悔!思及至此,北堂尊越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心中的感受,那时这句话就盘桓在心头,却没有说出来给北堂戎渡听,而此时此刻,却已经可以说出来了:“……朕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做的事就有多狠,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朕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简单利落无比的回答,却透出一股何等强烈的冷静与坚持,乃至霸道,或许,其中还有别的什么,这个男人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哪怕他此刻一只手死死攥住黄金扶手,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什么,可是他还是威严地坐在自己儿子的面前,一如在从前的岁月中他带给北堂戎渡的所有印象,仿佛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北堂戎渡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人生不能如初见!

“……是啊,你不后悔,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北堂戎渡仿佛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甚至如果不是这样的回答他才会觉得奇怪,他甚至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一种淡淡的喜悦,面前这个桀骜无比的男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傲慢,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北堂戎渡只是笑了起来,他望着那个与自己相遇相识相知相亲相爱的男人,义无反顾,声音却出奇地柔和,说道:“所以和你一样,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我也决不会后悔,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不是吗,二郎?”北堂戎渡说着,目光微微温柔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遇见了这个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以一种再神秘不过的方式,很多事情甚至连北堂尊越也认为他那时太小了,不可能记得住那些很早以前的事情,但北堂戎渡却是连哪怕婴儿时期的事情也记得很清楚,记得北堂尊越对自己究竟是如何疼爱,然后这些记忆就统统化为愧疚的刀,在先前、现在以及未来的长久时间里都会不时地刺他的肉,刺他的骨,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不后悔!

殿外大雨如刀,专斩伤情之人,北堂戎渡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一手操控了这场风波,逼宫篡位,将无数人裹挟进了这场洪流当中,他天生就是不认命的人,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无关对错,根本说不清楚究竟谁是谁非的变故,他再次看向北堂尊越,然后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北堂尊越也看着他,忽然就轻声问道:“虽然朕不会后悔,但是朕却还是想问一句……长生,你恨朕么?”北堂戎渡听了,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拳头,然后又轻轻地松开,他注视着远处那个男人,微笑道:“当然是恨的,怎么会不恨呢,你做过的一些事情确实很不好,我又不是什么圣贤,怎么能不怪你怨你恨你?当然是不可能的,你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爹你是我的话,你会不会也有恨呢?……可是我不管怎么怪你怨你恨你,但我总是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就算是恨你,但不管如何,都抵消不了我喜欢你的事实,那么你说,我到底恨不恨你?或者说,我到底有多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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