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环摇了摇头,隔着玻璃朝配殿张望。花窗上垂挂了纱幔,从屋里朝外看很清晰,从外头朝里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不知怎么,今天心里总是惶惶不安。她放下包子到井台边上打水盥手,边往回走边道:“我去瞧瞧,怕她不盖被子,回头再着凉。”
这公主府前身是行宫,所以规制很高,平时正殿用以升座见客,两边配殿用以起居。自打西配殿划作书房后,殿下就住在东配殿,前殿歇午觉,后殿做卧房。
她放轻手脚,推了菱花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西洋座钟发出的滴答声。地上的和田地毯铺得很厚,踩上去也是寂静无声,她绕过折屏往内,一眼便见她斜倚着靠垫,已经睡着了。
果真没盖被子,真叫她料到了。她开炕柜抱了条薄毯给她盖上,可就近看,她的面色似乎有些异样,比平时更鲜焕似的。
明明生动美丽,却令她心头骤跳。她试探着叫了声殿下,“回床上躺着吧。”
她毫无动静,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一种巨大的惶恐扼住她的喉咙,她鬼使神差地拿手去探她的鼻息,没有,什么都没有。
“啊,殿下!”铜环如遭电击,失声尖叫起来,“殿下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啊!”
她的叫声凄厉,打破了午后的宁静。外面铜盆哐地一声落地,纷乱的脚步声,还有惊慌失措的叫喊四面合围,众人冲进殿内的时候,见铜环已经抱着人,哭得泣不成声了。
她紧紧搂住她,前仰后合,眼泪滔滔而下。长公主神色安详,这样摇动依旧无声无息,美得毫无生命力。一种回天乏术的悲哀像笊篱似的,扣住了所有人的心,金石颤声叫铜环,“殿下怎么了?”
小酉哆嗦着上前,跪在脚踏上抚摸她的手,那指节依旧柔软,只是微有些凉罢了。她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殿下,奴婢给您焐一焐……焐一焐就暖和了。您起来吧,豌豆黄做好了,您最爱吃的……殿下,殿下您怎么能这样,您叫奴婢们怎么办呀!”
世界倾塌了,门内门外跪倒了一大片,泼天的嚎哭声响彻云霄,把墙外的禁卫都惊动了。
戈什哈们面面相觑,“出什么事了?”
统领暗呼不妙,忙进门看,连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顺顺当当便进了二门。
门内的景象令人恐慌,匆忙上廊下打探,见正殿里架起了箦床,内承奉抱着长公主出来,昔日尊贵非凡的殿下今日如同偶人,放上箦床的时候一只手软软垂下来,不似活物了。
统领向后退了两大步,跌跌撞撞奔出门来,对着石狮子旁候信儿的人大喊:“快,八百里加急报王爷……长公主殿下,薨了!”
第87章人非事休
星夜,今晚夜色大好,天是碧清的,被火把映照得近乎澄澈。奇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色,仿佛海水倒扣在了头顶,随时会倾泻而下似的。澜舟仰望星空,晚风将身后斗篷吹得猎猎作响,“三个时辰之后攻大葆台,传令下去,三更生火做饭,四更全军上马,准备作战。”
副将领命,拱手而退。他收回视线北望,安营的帐篷绵延百里,月色下火堆错落,顺着山坳的走势,盘旋成一条蓄势待发的龙。这么多年来,宇文氏子孙承载了祖先的遗命,从蛰伏到起事,花了两百多年。他自小就受熏陶,开蒙时首先学认大邺地图,三字经还背不全,但每个藩地有几州几县,甚至每县有多少人口,他都了然于心。这是一种使命感,不断灌输、不断灌输,从起先的不以为然到后来与生命融为一体,宇文氏的爷们儿就是为了征战而生的。
这一路交兵,过关斩将,也曾有遇上殊死反抗的时候。他们伤亡虽不多,亦不可完全避免。沃州一战六叔被人砍断了臂膀,然血未流尽,就必须死战到底。从武邑至良乡,战线不长,邺军有源源不断的支援,其实应付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一个两百六十年的王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阿玛是力争完美的人,即便攻打京城,北方奴儿干的平叛也没有放弃。如果那三十万大军全数调回,攻破九门,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曾经同阿玛商议过,调度出一部分人来,就算让苦夷人过了三万卫,只要夺下京师,他们可以重新征战,把那些北虏赶到脱木河卫。
然而阿玛不允,“做什么称王?是为平定天下,救民于水火。那些蛮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和倭人一样可恨,绝不能让他们踏足中原。”
这大概就是作为战将的雄心吧,拒绝退而求其次,他有他的理想。
达春送大兴一线的战报来,他就着火光看,伤亡五千人,折损战马八百,战果尚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