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位嘿了声,“五郎,西凉乐还是胡女奏得好。”
那个叫五郎的微微笑了笑,飞扬的眼角有股桀骜不驯的娇纵味道。
转转愈发低下头,暗地里咒骂了一声。然后听见这位五郎吩咐身后的侍从,“挑几个乐人并这胡女,一同送到西边阁子里去。”
侍从忙道是,坊主却上前叉手,“这位娘子出于旧日交情来乐坊帮忙,不能算是乐坊的人,齐王殿下点她的卯,还需问过小娘子自己的意思。”
大历就是这点好,贱籍同良民的划分非常严格,所受的待遇也丝毫不能马虎混淆。贱籍遭贩卖或充教坊是很寻常的事,但是良籍的则不同,只要不是自愿,就算皇亲国戚也不能强迫。
齐王慢慢哦了声,口头算是应准了,神情却满不是这么回事。他审视转转两眼,“那么女郎可愿为本王奏上一曲?阁子里的都是亲贵,只要奏得好,必定重重有赏。”
转转回头看了莲灯一眼,自己心里明白,既然被盯上就没法脱身了。如果她随齐王去,莲灯一定要带上,少了乐坊那么多双眼睛,她随意吩咐她在外等候,她就可以有足够的空间去做她想做的事。
她吸了口气,对几位郎君嫣然一笑,“殿下看得起奴,奴再推辞岂非不识抬举么!请殿下先行,奴交代几句就来。”
齐王一众人心满意足地去了,好在胡乐奏的人多,缺了一个还可以调配。转转把要紧的几点嘱咐其他乐工后,领着莲灯跟李府侍从过了中院。
莲灯紧紧抓她的手,她知道她担心,在她腕上拍了拍,“我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猪狗辈都领教过,你不用担心我。”复压低声道,“既然那里都是王侯,我猜李行简必定是要相陪的,正好等他自投罗网。我不叫你跟进去,让你在廊下等我,该如何你自己看着办。”
莲灯道好,把她送上了莲花台阶,自己避到一旁静待。
夜色一点一点弥漫上来,四面笙箫渐起。她抬头望了望,转转柔艳的歌声飘过来,桃花纸上映出那些贵人们的身形,忘乎所以地随着拍子击节,其中一个就是李行简。
李行简不能只顾这些亲王不顾来客,所以早晚是要出来的。她寻个没人的地方戴上面具,只要定下心守株待兔,等转转离开了再动手,府里人员往来频繁,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但不知怎么,今天欠了点沉着,心里一阵阵有浪翻涌,恐怕要坏事。然而到了这步,中途放弃又舍不得。她曾经试过晚间潜进李府,可巡夜的人整晚不断,她连上房顶都做不到,更别提进李行简的卧房了。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她咬牙静下心来,原以为李行简会先离席应酬宾客,没想到反而是齐王先出现,身后跟着磨磨蹭蹭的转转。
莲灯不明白转转为什么会同齐王一道出来,心里难免有些牵挂。转转找不见她失神张望,只听齐王道:“娘子在寻你的女使?”
转转忙道不是,“我先前让她先回去的,想是已经离开了。不用管她,殿下请吧!”
转转就那么走了,莲灯在黑暗里看着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受了胁迫,大概是急于出府,才会跟随齐王一起的吧!
无论如何她不在,自己行事也不受束缚了。又等片刻见侍者推开移门,李行简从里面踏了出来,她狠狠盯住他,他身边只有一个厮儿,从这里到花厅要穿过一道九曲回廊,此刻不动手,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她远远尾随,小厮的灯笼光摇曳,照得两边翠竹林里鬼影幢幢。待到没人的地方,她抽出腰刀积蓄力量,拔高了身形从后面劈上去,岂料不知从哪里蹿出两个人,身手很了得,挺剑一挑击退了她的攻势,反向她扑击过来。
杀人只是一瞬的事,错过最佳的时机,那么今天的计划就注定失败了。莲灯自己心里知道,她有个认准了就不放的坏毛病,那两个人缠住她,她下了狠心招招毙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打斗的声势终归大,眼看那两个护卫落了下乘,那个小厮吓得打颤,一叠声的“抓刺客”,几乎叫破喉咙。游廊那头有火把蜿蜒而来,她急于求成,注意力全放在了李行简身上。这样一来忽略了身后,只听一声刀锋破空的呼啸,背上火辣辣骤痛,皮肉分离的声音自己听起来居然有那么响!
今天也许要交代在这里了,倒没什么懊悔,唯一遗憾的是不能把仇人杀完。她一心要取李行简的命,他只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只要她再努把力,也许就能宰了他了。可是背心痛得厉害,她有点坚持不住,动作也慢下来。
耳边喊声震天,就像猎人围捕猎物。她忽然惊觉,如果死在这里,他们揭开她的面具,不知要连累多少人。
杀不出重围,逃又逃不掉,如何是好?她只记得以前反复念叨的话,活得起死不起,但是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她振作精神杀倒头阵,转眼又迎来了第二波。
忽然一阵琴弦铮然嗡鸣,四周围都震荡起来,就像水面泛起粼粼涟漪,数不清的柳叶飞刀如波光横扫而过,众人避之惟恐不及。莲灯还没有看清来人,一片黑影笼罩住她,简直有点腾云驾雾的意思,感觉不到任何起落,一直向前移动,用风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