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渊干脆利落的脱了寝衣就趴着去了。
苏浅从医篓中寻了点从裴元手里抠出来他秘制的翡翠凝胶——这玩意儿收口贼快,就是过程不怎么美好。他坐到床沿上一巴掌拍在了唐无渊肩上,说:“别动,可能会有点痛,忍忍。”
“唔——”唐无渊应了一声,浑身放松下来,苏浅用玉签沾了点凝胶糊在他身上的伤口上,尽量平和自己的气息,边问道:“你方才为何说别处的捕快来京并非好兆头?”
唐无渊闭着眼睛,轻声道:“若不是长安城中有问题,何苦调扬州捕头来长安?这中间可不是一点两点的距离。长安周围城池□□总有,为何不从那几处调?更何况,扬州的捕快高升,那也是去洛阳,万万没有越过洛阳来长安的道理。”
“就不兴是那扬州捕快家中有人?”
“不无可能。”唐无渊说:“怕是有仇,长安城中乱象已现,到处都是狼牙军的影子,长安百姓已有逃难的迹象,此时还把人往长安送……”
苏浅听了忍不住一笑,笑完却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已经至此?”
他将涂完的玉签与药盒扔到一边,摸了一把木梳收手拢了唐无渊的长发,仔细的给他笼着。“……若是如此,回头我便传信让他离开长安吧。”
“无渊……你的任务可完成了?完成了为何不来万花寻我?”
“还未。”唐无渊顿了顿,言简意赅的说:“有新任务。”
苏浅放下梳子,手中还把玩着对方一簇长发,虽已猜到了些许结果,仍还是想问上一问,他淡淡的道:“我便直言不讳了,明日你便与我去一趟华山,待安顿好了温泉庄子上的人,便与我回万花谷吧……此事,你莫参与了。”
“为何?”唐无渊一怔,随即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方想说什么,便被苏浅用手捂住了嘴,就听苏浅说:“我不愿解释太多,我只说一句,你还要与我在一处,便和我回万花。”
唐无渊沉默下来,他伸手握住苏浅的手腕,凝视了他许久,才说:“不求独避风雨外,只因桃源非梦中?”
“我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苏浅眨了眨眼睛,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低声说:“你若是愿意,便和我回万花又或者我与你回唐家堡,实在不行,恶人谷也行,等到这世道安稳下来,到时你要做什么都依你,可好?”
唐无渊问道:“为何?你非贪生怕死之辈。”
苏浅微微用力,手腕从唐无渊掌中脱离开来,他将手掌覆于其上。他看着唐无渊的眼睛,非常认真的说:“你错了,我苏浅就是一个贪生怕死、鸡鸣狗盗、自私自利之辈。”
扮别人扮得太久了,也太像了,像到了近乎分不出什么才是原本的自己了。但是这些他原本都不在意,谁像谁,谁更好,毕竟再如何,曾经的苏浅也回不来,他也回不去。只是有时候……他自己都不敢想,唐无渊、裴元、先生、牡丹、明华、莫雨、毛毛、还有这么多师弟师妹……喜欢的到底是谁。
你非贪生怕死之辈。
你错了,大错特错。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欺善怕恶,自私自利的小人物,仗着偶然之间获得的一副好皮囊假装自己是一个风流名士,似乎还有些成功……其实我不是,我不是个那个‘并非贪生怕死’的苏浅。
“这世间如何,与我无甚关系。”苏浅移开视线,低头盯着唐无渊的手,他忍不住轻轻握了握,低哑的说:“只要与我有关的人活得好好地,能吃得好睡得好,我只护我能护住的……这江山,是李唐的江山,与我有何关系?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大道——少你一个,不算什么。”
唐无渊想说什么,方微微张口,便被苏浅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如果我说安禄山必定不成气候,不过一二年内,安禄山定然败去,这江山依旧是李唐家的天下,你还要去吗?”
“为何不去?”唐无渊疑惑的问:“既然必胜,为何不去?”
苏浅自嘲的笑了笑,自觉甚至还有些委屈。“怎生我认得的,都是些圣人。”
“别与我说武人强悍,以一敌十……等到真上了战场,以一敌十可以,以一敌百呢?以一敌千呢?以一敌万呢?乱拳都能打死老师傅,何况你这样的。”
苏浅有一句话不说,也不想说。
裴元去了,颜先生出谷,近半数万花弟子悄悄的离谷了,厌倦杀戮的隐元卫要出山,连唐无渊这般的亦是义无反顾……似乎所有人的都冲着前方走了,只有他还留在原地,甚至还想往回走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