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横波摇摇头,她不认为这样也能惹出事来,她看见这铺子生出兴趣完全是突发事件,之前也没和任何人明说女性商场的事儿,没可能有人会想到在这里等着她。
这楼她越看越心痒,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女性商场的雏形,一楼首饰玩意铺面,二楼服装和设计中心,三楼美容会所……一个丑女走进去,变成光辉灿烂的美女走出来……
这栋楼里有工匠在做粉刷,看见有人进来也无人理会,景横波一仰头看见这楼特别高的天顶,喜出望外地道:“这天顶好!将来可以做个水晶聚光大吊灯!卖首饰最需要好灯光!流光溢彩!”
一眼看见对面的空荡荡的墙壁,扑过去道:“这块得留着,找块最美的云石来,设计一个logo,一进门闪瞎人眼!”
工匠们对她看看,有人走了开去。
景横波兴致勃勃爬上楼梯,拍了拍老式枣木雕花楼梯扶栏,“这楼梯不好,又粗又笨,和总体风格不搭,哎,不锈钢或者铁艺楼梯最好,但这里可做不到,可是楼梯可以设计得精巧些,做成螺旋型啦。”
爬上二楼,二楼和一楼格局又不同,一楼已经整个打通,二楼却还留了一半没有打通,景横波喜道:“这格局真的太合我心意了!这不是现成的设计大厅和服装间吗?那边一排大镜子,放一排座位,做造型就在那里……”
蹬蹬蹬她又跑上三楼,一上去就“哇!”地一声。
紫蕊等人跟不上她的速度,还以为她遇险,心急火燎地赶上去,就看见她对着一道走廊,张开双臂,热泪盈眶,无比感动地道:“这简直就是天生为我的美容中心设计的……”
紫蕊翻了翻白眼。禹春托着下巴问铁星泽:“世子,您瞧女王陛下是不是犯癫狂症了?”
铁星泽善良而忧心忡忡地道:“我倒是担心陛下等会回到现实会不会哭?”
“你们看,”景横波目光闪闪,兴奋地拉着紫蕊,“这三楼简直太妙了,原先大概是想做雅间,都隔好了一间一间,简直是天作之合!现在我只要稍加改动,就是一间一间的美容小间,这些雕花隔扇打得很漂亮,可以不用换,但是颜色太老气,我们可以换成淡淡的米色或者米白色,清净明亮,配上绿植,绿植放在哪里好呢……嗯,这里,还有这里,一上楼梯就可以看见,还有这里,这里安排一个柜台,配两个最苗条最漂亮的服务员,一进门就嘿哟哟西思密达那种……还有这些小间里面,”她一间间地推门,噼里啪啦嘴皮子飞快,“一人宽的雪白小床放这边,也要放些绿色植物,沼泽淤泥很多可以养颜的啦,回头把书翻出来研究一下,哦对了……”她拳头往掌心一击,“千万别忘了制作统一的工作服,还有做名牌……”
紫蕊抹一把险些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眼神颇有些忧心忡忡。
禹春托着下巴,阴测测地道:“天亮啦……”
“是极是极,您的计划都非常好,”铁星泽上前搀住癫狂状态的女王陛下,“您都视察完了吧?咱们下去歇歇脚好不好?再说也该回宫了。”
“不急不急,我来看看这三楼的采光怎么样……”景横波挥开他,兴致勃勃向里走,推开一个房间的门。
忽然一把大扫帚飞了出来,直奔她面门!
“你嚷完没有?嚷完快滚!吵得老子睡个午觉都不安生!”破锣嗓子振聋发聩,尽头的小房间里探出乱蓬蓬的脑袋,横眉竖眼,怒气勃发,“快滚!”
“闪开!”铁星泽奔过去,一把拉开景横波,拍开了扫帚,蓬蓬的灰尘落了两人一头一脸,两人一阵猛咳。
啪嗒一声扫帚落在景横波脚下,这才将她从癫狂幻梦中拉回,她直着眼发了阵呆,犹自不肯死心地问:“你家老板在哪?我想和他谈谈……”
“谈什么谈!这是我家主子的产业!你买得起吗?你买得起我家主子也不会卖给你!轮不上!”头发眉毛纠结不清的老头从房内冲出来,抓起扫帚一阵挥舞,“谁准你们进来的?这是私人产业懂不懂?还大呼小叫吵我老头子午觉,再不滚我老头子报官了!滚滚滚滚滚滚滚!”
扫帚挥舞毫无章法,一看就知不会武功,却把几个大高手逼得连连后退,禹春一把抓住景横波,“走吧陛下!”
别再丢脸了好吗!
“啊喂喂我们谈谈,我们再谈谈——”景横波挣扎着伸出手,被禹春一阵风般地卷下了楼,犹自听见她尖锐的呼喊在楼内回荡,“叫——你——主——子——来——谈——啊——”
“唰”一声禹春已经卷着她狼狈逃出楼外,刚刚抹一把汗舒一口气,“啪。”一声三楼掉下一柄巨大的扫帚,正正插在他们身边的泥沙堆里。
楼顶上,看门老汉的怒吼响彻琉璃坊。
“滚!”
……
“呜呜呜要不要这样子对我。”
“呜呜呜我刚刚才当上万人迷怎么一转眼就让我跌下深渊了呢。”
“呜呜呜我好喜欢那座楼要不要这样让我幻灭。”
“呜呜呜你们不是都很爱我的嘛……”
马车里呜咽惨惨切切,马车内外几个人面无表情,眼神诡异。
女王陛下上了车哭了一路了。似乎此次打击很惨重。
景横波确实很受挫折,她也算走过帝歌不少地方了,琉璃坊本就是她看中的未来立业场所,她在这里有很好的人脉基础,做起事来一定很顺遂。而琉璃坊寸土寸金,大多是零散的小栋的建筑,彼此之间又有距离,无法实现她的一体化女性商场设想,这是她在琉璃坊发现的唯一一座联排三层楼,甚至连内部格局都那么符合她的想象,几乎不用做太多改动,那一瞬间她简直以为这是老天送给她的梦想,地段、格局、设置、人脉、这么齐全的条件去哪找?
然后在欢乐的巅峰,一把脏兮兮的扫帚啪一下把她的梦击碎了。
她在车厢里翻来滚去,哀悼她还没开始就已经破碎的创业梦。
“我说陛下,”禹春被她哼得忍无可忍,伸手敲敲车门,“至于这样吗?不就是一栋楼嘛?回头我和国师禀告一下,管它谁家的,拿来给你就是……”
“少多管闲事!”里头冲出来一句恶狠狠的回绝。
禹春耸耸肩——不识好人心,女人火头上,就是别惹。
只是他有点犯愁,女王高高兴兴出去,哭哭啼啼回来,这要国师知道了,他的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不过他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因为景横波一靠近玉照宫,就不哼了。
进了宫门,就安静了。
到了静庭,下车的时候,禹春一抬头,牙痛一般“嘶”一声。
眼前的女王,脸上溜光水滑,表情自如轻松,嘴角三分笑,眼神喜悦满,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懊恼沮丧?
禹春眨眼又眨眼,不知道是刚才自己做梦还是现在自己做梦。
更奇异的是,他发现景横波已经把袖口扎起来了,先前包得像只萝卜的手臂也挡住了。
“这个……”他傻傻地看着景横波瞬间高贵安详的脸,觉得这世道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先前的事儿一件都不许说,只许说我在街上受到百姓欢迎的事儿,知道吗?”景横波疾言厉色告诫他一句,快步回去换衣服了。准备换完衣服再去宫胤那报到。
禹春愣了一会,摸了摸头。问紫蕊,“女官,陛下怎么不哭了?”
紫蕊的笑意,轻俏地飘散在这初冬的宫廷里。
“因为,她不想所爱的人为她担心。”
……
“今天女王又有了新动作。”
“嗯?”
“她似乎在向浮水部、御史台,以及贤者们示好。浮水成太尉先前当着百姓官员的面,公然感谢她的维护。”
“野心未已啊她!”
“原以为她能安心在其位,做个本分听话的女王。可如今看来,指望她本分,还不如指望宫胤会自杀。”
“本分?她何曾懂得这两字?这才多久,杀成都督之子,毁桑家,败赵府。现在又试图交好中立大臣,明摆着是冲着大荒百年规矩来,冲大荒群臣来,冲咱们而来!”
“更重要的是,宫胤似乎真有扶她上位打算。”
“若真如此,你我乃至群臣,日后必死无葬身之地!”
“国师当不至于如此!他亦有勃勃野心,怎会允许女王凌驾于他之上!”
“你这是愚忠!这些时日他做了什么,目的是什么,你也统兵多年,当真看不出来!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所谓的从龙美梦,早已破了!”
“亢龙的换防,赵府的衰败,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宫胤的态度吗?”
“宫胤对女王不同寻常,我也认为他可能会改变原有主张。”
“他若一力袒护,也将失去一切。我们不需要优柔寡断,美色为重的主上!”
“大荒可以没有女王,可以没有一个以女色为重的国师,却不能没有我们这些百年部族,簪缨豪门,朝廷支柱!”
“但你等若真和国师做对,只怕也难有下场!你们难道忘了五年前的帝歌之变吗!”
“帝歌之变不会重演。因为我们都不是当初贸然发动的明城女王。我们有人,有心,有兵,有重臣,有六国,有八部,有近乎整个大荒的势力团体,宫胤便是神,也不能抵挡我们齐齐出手一击!”
“因为他若出手,就算胜,也是惨胜。当大荒所有的力量都在反对,他便能一手掀翻,剩下的能有什么?他会失去人心,失去威望,失去对朝局的掌控,失去整个大荒!”
“失去对朝政的掌控,他又凭什么还能保护她?”
“他护她一时,能护她一世?只要她在帝歌,只要我们没有死绝,女王——”
“必亡!”
……
“我回来啦!”景横波慵懒又语调明亮的声音,在静庭每次响起时,总是能让人心情转好,会心一笑。
几乎立刻,在外面走动的侍卫宫人们都退了下去,留给某人一个更自由的空间。
景横波习惯性喊一声,然后准备先回自己宫中换衣裳,把那萝卜手拆了,省得某人大惊小怪。
结果她半路上就被蒙虎拦住了。
“陛下,”蒙虎道,“国师现在正好有空,您要不要去看看?等会他要接见斩羽部的首领……”
“我去我去。”机会难得,景横波立即跟他走了。一边走一边整发掠鬓,路过水池时还照了照。
她跨进门时,宫胤正放下折子,看过来的目光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