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他道,“白灯还有一层意思。”
“嗯?”
“危险。”他道,“家姐从小厌恶白色。这和我们父母早亡有关系。之后她不用一切白色的东西,她说这个颜色太空太净,什么颜色都能涂抹上去,因此显得特别不洁。白色对她来说,意味不祥和危险。”
景横波深以为然。以往她挺喜欢白色的,现在她讨厌,以往她还喜欢雪,现在看见雪天就想杀人。
“白灯在西南方向,西南方向一定是重地,而且不容人进入。”耶律祁道,“姐姐可能在府中别处,我要去西南方向解决他们,救人的事,横波,拜托你。”
“没问题。”景横波痛快地转身就走。
“横波。”他忽然叫住她。
“嗯?”
他盯着她风雪中回眸的笑颜,有点艰难地道:“如果……如果遇见危险,真的救不出家姐。你……抛下她!”
景横波惊得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是耶律祁唯一的亲人了,看得出来他对姐姐感情很深。
“姐姐性命再重要,我也不愿拿你性命去换。”他道,“横波,我当初害你是真的,现在我不想你有事也是真的。无论如何,当你性命被危及,记得不要管任何人。你说过你要只爱你自己,那么,记得做到。”
他说完犹自一笑,脱掉大氅扔在地下,只穿了一身紧身黑衣,对她挥挥衣袖,身影一闪便已消失。
景横波看着雪花中他长发飞舞的背影,忽觉这人好也好得明确,恶也恶得自然,说什么做什么都勇于承担和接受,真真一股难言的风流气度。
“小怪兽。”她轻声对霏霏道,“他敢信任我,我敢不敢信任他?”
霏霏对她缓缓地眨眼睛,永远呆萌无知。
景横波身形一闪,消失在风雪中。
下一瞬她出现在那白灯的西北方向的墙头。
府内似乎戒备很严,几乎灯火通明,如此,反而帮她确定了耶律询如所在的位置——瞎子是不需要灯火的。
前方不远,有个黑漆漆的小院。
“霏霏。”她想了想,对肩头小怪兽道,“耶律祁那边可能更危险,你去帮一把。”
霏霏轻巧地跃开。景横波吸口气。她倒不是多关心耶律祁,而是希望今晚,真正测试一下自己的实战能力。
她感觉最近自己的异能又有进步,想知道极限在哪。
她掠过去的时候,心中有种奇怪的感受——到处亮灯,这里黑,什么意思?指明人质所在吗?
这念头在她刚刚落地那一霎,立即被一道风声证实。
“咻。”风声凛冽,直刺她后脑,锐器刺出的声音尖利。
她身形一闪不见,下一瞬廊下一个花盆霍然横飞,砰一声撞在实处。
一声闷哼,空气血腥味弥漫开来。那人一个踉跄,景横波一闪已经换了个方向,紧贴在他身后。
手中匕首,无声无息一刺,一挑。
拔回的时候再一压。
练过无数次,用熟了的手法,以至于之后对战,她无论怎么抗拒,都会下意识用出来的杀人手法。
那人沉重扑倒,没有鲜血飞溅,她最后一压,阻止了鲜血狂喷,以免眼睛被鲜血黏上,影响出手。
看似简单,却是无数次实战凝练出的精华。
“这样压,对,往下一分,压平经脉血口,血不会喷溅。”
她一击便收手闪身,绝不停留原地看自己的战果。
那个人的话声,回荡在耳边。
“你拥有举世无双的瞬移能力,就不要浪费天赋。对战中,绝妙的身法可以让你永据不败之地。一击出手后永远不要在原地查看对方伤势,你应该先闪开,让别人无法捕捉你的踪影。哪怕一击不中,你还有下次,下下次。如果被人装死给你一刀,就没下次了。”
甩也甩不掉,深入血脉骨髓的记忆。
一闪之后再逼近,又是狠狠一刀。
对方没有动静,这回真的死透了。
身后又有风声,对准她后心而来,极近极快,看来对方已经潜伏很久,就等她出手最松懈这一刻。
可是她在闪。
一刻不停地闪。
比鬼魅闪烁,比闪电隐藏,是跳跃在人眼中的黑影,不可捉摸其方向。
下一瞬她的匕首扎入了那人的后颈,穿颈而过,斜上三分,精准地穿过颈椎的骨片,切断了喉管。
那人连惨呼都没发出,砰一声倒下。
倒得太快,景横波匕首卡在骨缝里还没来得及拔出,身子不由自主被带得向下一坠。忽听身后风声响,第三个人扑到了。
不止一个!左侧一剑,如毒蛇般袭来!
此刻她要放弃匕首闪开,就失了最有力的武器,这柄贴身刀,薄而利,切骨如切菜,普天之下难有第二把。
她没有放弃匕首,身子倒下,正压在那死人身上,就手将匕首一拔,头一偏。
鲜血扑在她领口。
头顶上剑风呼啸,左侧的剑光从她背上荡过,如果她不倒下,那一剑已经剖开了她肚腹。
但身后那人已经压下,瞬移来不及。
砰然一声,那人压倒在她身上。
那人正要欢喜欢呼,将手中刀砍上她的脖子。忽然听见头顶一声“啪。”脆响。
似西瓜裂。
随即一股剧痛,伴随浓腻液体,从头顶流下,这人才傻傻想清楚,裂的不是西瓜,是他的头颅。
廊檐下花盆又少一个,现在正沾了血,骨碌碌滚在一边。
景横波匕首反抹,悄然再次割断身上人的咽喉,顺势一个翻滚,已经起身。
地下黏黏腻腻,空气中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她垂着眼,意念放空。匕首下垂,静立。
血腥气对她毫无影响——当一个人曾经一天解剖一百只兔子狍子,对着堆积如山的血肉剥皮,之后,血腥气也就那么回事。
黑暗中有一些浮动的光芒闪烁,带着惊异的光彩,渐渐逼近。四面的呼吸声渐渐清晰,带着压抑和紧张。
片刻连杀三人,手段诡异,出手狠辣,甚至被杀的人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而此刻那女子静立在黑暗中,岿然不动。
所有人能辨别出,不是故作镇定,是真正的不为所动。从神态到呼吸到心跳,她就没有任何波动。
真正的大家宗师风范,令人凛然。
景横波此刻闭着眼。
这是她第一次独身对战,甚至是第一次杀人,可她没有一丝紧张畏惧,甚至浑身血液都已经沸腾。
血液沸腾,心却极静,像冰雪底埋了火山,下一瞬冲天爆发。
她忽觉,也许自己也是适合杀戮的。体内的暴戾被唤醒,她喜欢在血海中徜徉。
四面人不少,都在警惕地盯着她,渐渐缩小包围圈。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
她身形忽然一闪!
这一闪毫无预兆,所有心惊胆战的围困者立即后退,因为不知道下一个轮到的会是谁。
最靠近的人紧张,最外围的稍稍放松。
景横波一闪,就出圈!
最外圈两个人只觉得风声一响,身后似有淡香,这两人反应也算快,立即转身。
那淡香人影忽然一闪,换了个方向,两人随之赶紧转身,这回这两人变成了面对面。
淡香人影又一闪,这一会好像闪出了差错,竟然闪在了两人中间!
两人之间只隔长廊的宽度,再站下一个人,顿时距离近得呼吸可闻,只要将武器递出,立即就能刺穿那人影肚腹!
机不可失!
大喜的两人,立即将手中刀剑狠狠地刺了出去!
在刀剑即将刺入中间景横波那一霎。
她一闪。
太快,快到发生了幻影,快到她的身影在那两人瞳孔中还留在原地。感觉到刺中的就是她。
“嗤嗤。”
两声发于同时,鲜血对喷连接成桥。
剧痛袭来,两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自己肚腹。
分别插着对方的武器……
再抬头看中间,刚才的人影哪里还在?
怎么可能?
就那么眨眼嫌太慢的时刻,怎么可能来得及闪出去?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身法……
“这不是人!”两人忽然惨叫,“这不是人!这不是人!”
惨叫未歇,戛然而止。
景横波一人赏了一刀。用他们的咽喉抹干净了刀上的血。
血腥气更浓。
气氛更加压抑紧张。
人们开始惊惶,谁也没看到刚才怎么回事,只知道一瞬间,包围圈内的人出去了,然后最外面两个人就死了。看那死法,居然还是自己对轰死的。
他们死前凄厉恐惧的呼叫似乎还回荡在耳侧,每个人浑身发毛,心里发瘆。虽然人多势众,但竟然有了转身逃跑的冲动。
面对面的拼杀不可怕,但鬼魅一样无从推测的刺杀才最要命。
这些人本打算用黑暗中的围杀来对付入侵者,没想到此刻自己反倒成了被围杀的那一方。
一个人围杀一群?
听起来有点可笑,但不是玩笑,身临其境的人才知道那种未知的恐惧。
最外圈的人原本以为可以暂时安心,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先拿最外圈的人开刀,惊惶之下脚步悄悄往里钻。
景横波身形一闪,忽然又蹿进了圈内!
众人看不见她的身形,但都感觉到那抹暗香从自己鼻端飘过,都禁不住惊惶抓紧武器。
远处一盏灯被风吹得滴溜溜一转,一线微光打过来,一霎照上景横波。
微光里女子容颜娇艳,匕首叼在嘴角,眼波流动,似笑非笑,分不清眼眸和匕首,哪个更亮。
众人只觉眸子也被照亮,想不到这黑暗鬼魅杀神,竟然是如此美丽的女子。只是不明白在这危险对战时刻,她怎么忽然就将匕首给叼嘴上了。
一霎惊艳,黑暗重来。
光影消失前,众人只模模糊糊看见那女子对空张开双臂。
一个祈祷般的姿势。
众人正在纳闷,考虑要不要冲过去围攻,又不想第一个冲过去围攻,忽然眼力好的人惊叫:“花盆!”
廊檐下原本有一大排花盆,种着当地一种耐寒的盆栽矮梅。
此刻黑暗中,那些花盆正凌空幽幽浮起!
一霎窒息般的寂静,随即“鬼啊!”惨叫声响起。
奇的是人并没有外逃,而是在此刻,心胆俱裂,齐齐冲向景横波。
“啪!啪啪啪啪啪!”
慢慢浮起的花盆忽然迅速飞到上空,对着一涌而来的众人头顶,猛然砸下!
每人头顶拍一个!
花盆群砸那一刻,景横波连闪!闪出人群。
此刻人群正攒成墙,密集!
她手中匕首如电,对着那人墙,连进连出!
也不管是谁的背心,也不管是不是存在资源浪费,谁多割一刀谁少割一刀。看到背心就扎!
多扎一个赚一个!
不能留下任何耶律家族的人去报信求援,附近就是军营!
噗噗噗满地鲜血乱喷,地上滑溜溜的几乎不能站人,一时到底有多少人被砸昏,有多少人倒下,有多少人被扎伤扎死,无法计算。
最后景横波是站在尸体上杀人的,地上已经无法站立。
还活着的人没有人返身对战,他们终于开始逃,一边逃一边发出尖利的呼哨,凄厉传遍整座大宅!
景横波知道这是通知,点子扎手!下一刻这里会成为重点照顾对象,会有更多的人涌过来。
而她为了震慑敌人,连续将异能发挥到极限,群控花盆,体力已经不支。
她毕竟毒伤盘踞,不敢太透支体力,以免引发毒伤,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她心底有些焦躁,到现在还没机会找人,这要还有人来,她要怎么对付。
求援呼哨发出。
宅子中人影飞闪,都往这里而来,后来的这一批,看得出轻功更高,武功自然也更高。
景横波吸一口气,做好两败俱伤准备。
远处忽然亮光一闪。
随即灯火通明处灯光全灭,隐约一声惨呼,声音传出老远。
飞驰在半空中的人影都一顿,骇然回头。
随即一声大叫远远爆出。
“三公子被杀啦!”
声音惊恐惨烈,似乎这什么三公子被杀,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半空中往景横波这里扑来的人霍然回首,有人震惊得几乎掉下去。
几乎立刻,那些人影立即往那爆出惨叫的地方扑去,再无人往景横波这里而来。
景横波眼看人影齐扑那处,吐出一口长气,她这里安全了。
但同时心也拎了起来——那边的事,一定是耶律祁干的。他发现了她这边被围攻,来不及赶来救,干脆就在那边干了件要命的大事,把所有人都吸了过去。
那什么三公子,一定是什么要紧人物,这下梁子结得深了。
也不知道耶律祁和他的家族到底怎么回事,但可以想出怨恨很深,现在想来,以前耶律祁在帝歌政争,那种若即若离未尽全力的感觉,终于有了解释。
景横波想着后出现的那批人的轻功,看起来哪个都不比耶律祁差多少,不禁有些不安。
但她并不打算赶去耶律祁那里。
事有轻重缓急。她相信耶律祁更希望她救出询如。否则这牺牲就白费了。
长廊空荡荡的,她正准备踢开身后的门一间间找,忽然那门开了,一双冰冷的手伸出,将她的手腕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