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护士不断地过来给病人们测量生命体征。在这个过程当中,冯小满也会主动给值班护士帮忙。她记得许多曾经忍不住吐槽影视剧里头的不靠谱镜头,演员连温度计都不会看,也一副医术高超的模样,这人是目测体温吗?
冯小满连着给好几个病人量体温、测血压、数脉搏。现在她做这些事情已经驾轻就熟了,尤其是数脉搏的时候,她已经不再那么惊讶。
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非常可怕,因为当地营养不良的孩子瘦削的程度让人瞠目结舌。医疗点有个专门用来给孩子测量上臂臂围的工具,绕城一圈套在孩子胳膊上,如果孩子上臂最粗的地方都绕到红色部分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孩子严重营养不良,需要抢救。
冯小满自觉已经是一位手指头相当纤细的人,她的手指头可以说只有一般人的三分之二的围度,可是她的中指无名指还有小指头聚在一起时,她都没有办法穿过那个测量工具。但是,这里的很多孩子,他们的胳膊完全没有她三根手指头那么粗。
她在电话里头跟奥斯蒙?布兰科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感慨道:“我从未想过,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如此普遍地存在着。他们真的跟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面。”
奥斯蒙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阿普诺尔的手指头非常纤细。他总觉得她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必须得是特制的那种,否则连最小号对她来说都太大了。他老是怀疑,她两根手指头加在一起都没有他一根粗。
他安慰了冯小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越来越好的。有很多人愿意向他们伸出援手,他们肯定能够走出苦难的。”
冯小满也这样想。
不管事情的后续发展如何,不管这个医疗点撤走以后会怎样。起码眼下,他们能做一点儿是一点儿。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她结束了在病房的陪房工作,捧着她的书又回到了房间里头。这时候,吴教授已经完成了洗漱工作,准备休息了。房间里头的光线非常昏暗。当地电力系统极度不稳定,很多时候得依靠他们自己发电,所以能够提供给他们这些工作人员的只有一盏小小的灯。冯小满就在这点儿昏暗的暖黄色灯光下,完成了洗漱工作,然后上床休息。
吴教授看她颇为疲惫的模样,安慰她道:“早点儿睡吧,明天多吃点儿芒果,说不定心情就会好很多。”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起码比起那些村民,她现在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了。而比起无国界医生的医疗点设立起来之前,那些村民现在也幸福多了,好歹生病了还有点儿希望。
她们简单地聊了两句就沉沉地睡去。明天还有繁重的工作等待着她们呢。
冯小满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慌乱的敲门声跟今晚的当地值班护士莫妮卡的呼叫声。白天那位严重烫伤的小女孩现在情况非常危急。半个小时前,护士给她测量体温发现体温到达了一个惊人的数值,孩子已经开始抽搐了。
睡得一脸懵状态的冯小满一下子就惊醒了,她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她离开病房前半个小时才又给小女孩测了一次提问,当时温度是385c,已经算是控制的比较平稳了。而且她走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小女孩有什么异常。
吴教授一面迅速的穿好衣服,一面安慰她:“这不是你能够解决的问题。病情变化原本就是非常快的。”
她带着冯小满冲到了病房里,跟值班医生护士一起开始抢救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孩子的生命比大人更为脆弱,因为他们的抵御能力更差。小女孩的母亲茫然的在边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跪在地上祈祷。
因为小女孩抽搐了,吴教授需要给她注射镇定剂,将情况稳定下来。可惜的是,在这里,你想要的药物永远没有。她只能在仅有的几种药物中进行选择。每到这个时候,就是他们最沮丧的时候,明明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治疗措施,可是环境不允许。他们只能将就着处理。
正当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病房里的灯灭了。这也是正常状态。他们甚至连停下来抱怨一声的时间都没有,继续拿着手电筒跟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开始工作。这些外围帮助性工作只能由冯小满跟莫妮卡来完成,因为她俩在医疗上能够发挥的作用最小。
为了让照明的范围更可能地大一些,冯小满不得不将手机跟手电筒尽可能举得高高的,好方便吴教授他们进行抢救。没有呼吸机,只能上人工呼吸气囊,手动帮助小姑娘进行呼吸。冯小满眼睁睁地看着那张一点儿生命迹象也没有的小脸,心里头一阵接着一阵的茫然。
她还有救吗?她还能活下来吗?
冯小满忘记了自己的胳膊是多么的酸。为了保持光源的相对稳定性,她几乎是持续保持了一个姿势近一个小时。她曾经以为为了保证高级时装不起褶皱上台表演,一动不动举着胳膊像个木头人一样半个小时是极限了。原来人到了这种环境下是可以突破极限的。
等到药水慢慢输入进小女孩的血管后,她的生命体征终于慢慢恢复了平稳。
疲惫不堪的吴教授念叨了一句:“安定、水合氯醛,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我送过来啊。”
物资跟药品的采购运输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想要做好一件事,每一个人都不容易。
天边显出一线鱼肚白的时候,小姑娘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了。吴教授打了个呵欠,趁着最后的时间赶紧回去休息。她还有白天的班要上。两人都是跌跌撞撞地离开病房的,结果经过手术室的时候,他们整个医疗点唯一的麻醉医生伸出脑袋来,焦急道:“输血,谁是o型血,有产妇大出血。”
在他们忙碌的时候,这里也没有清闲下来。凯瑟琳接诊了一位重度子痫的孕妇,那家人愣是等到她抽搐起来才往医院送,等到医院时居然还有气在简直就是奇迹了。凯瑟琳不愿意给当地孕妇做剖腹产,因为开刀会在她们的子宫上留下疤痕,下一次生孩子时自然分娩的风险高,很可能还需要开刀,来防止子宫破裂。可是这里的环境,孕妇压根就没有产检的概念,哪里有那么多医疗资源来确保她能开上刀呢!
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妇产科医生们都会想办法让产妇自然分娩。可惜的是,能送到医院来的基本上都是危重病号,要没情况,当地人生孩子绝对不会去医院。凯瑟琳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就只能帮她准备手术了。可是因为严重的妊娠期高血压,她的子宫收缩能力极差。这里的缩宫药物种类有限的可怜。凯瑟琳简直是在破口大骂:“没有昂贵的药物也就算了,连麦角新碱也没有吗?上帝,她的子宫下段压根就不收缩。”
这样的大出血病人急需输血。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就地取材解决问题。代血浆已经无法满足病人抢救的需要了。o型血的冯小满摞起了袖子:“我是。”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培训,她知道凯瑟琳最后的保命手段是切掉这个可怜女人的子宫。但是如果不是实在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她绝对不会这么做。在当地,女性的生育功能简直等同于她们唯一的存在意义。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会被所有人唾弃。凯瑟琳曾经接待过类似的病例,在切除了产妇子宫以后,保住了性命的产妇选择了自杀。因为她没有办法在这里再生存下去。
女人的全部存在价值就是子宫。在这里,是约定俗成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