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沉默了片刻,苦笑道:“不需要我们说任何话,她自己就已经知道了。”
冯小满有点儿着急。她自己看医学书掌握的常识是一旦产妇情绪波动,很容易引起第二次大出血。
凯瑟琳近乎于赌气一般:“连子宫我都已经给她切了。她如果再出血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上去非常沮丧,就连往嘴巴里塞食物的手都显得没精打采的。冯小满能理解这种失落,她尽自己所能的去挽救生命,她那么努力,那么辛苦,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两条生命又被放弃了。这么一个虚弱的产妇,还有这么一个虚弱的孩子;将她们送走的话,接下来她们该怎样生活。无论是她现在生活的村落,还是她娘家所在的地方,都不会欢迎她的。她是勤劳,她能干很多活。但是在这里,女人勤劳属于天性,根本不算什么。她唯一值钱的子宫,还被拿掉了,她又能怎样?
凯瑟琳喃喃道:“有的时候,我都不明白,我治好了她们有什么用。我辛辛苦苦地治好了她们,将她们送回去以后,很快这条生命又要消失了。”
他们在当地或者说在他们所有援助的地方,都竭尽所能地宣传一个观点,那就是人是重要而有尊严的,人命非常重要。这话在冯小满看来,完全是常识问题,根本不需要宣传。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啊。可真正在她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就能感受到人命在这里是多么的不值钱,尤其是妇女的孩子的性命。他们被理所当然地忽视着。
冯小满问凯瑟琳:“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凯瑟琳还在堵气,她原本是个乐观快活的背包族,现在却是满脸不快:“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吴教授安慰凯瑟琳:“算了,她们两个现在情况还暂且不稳定。那我们就按照手术病人的护理方法对待她们吧。看下面能不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她所说的解决方法就是请当地的族老出面来协调这个矛盾。当地人法律概念非常淡薄,大部分事情包括起纠纷了都交由族老来协调解决。族老在这里社会地位极高。无国界医生组织无论在哪儿开设医疗点,都得跟当地的三教九流打好交道。就跟吴教授说的那样,不要以为他们去治病救人,去帮助当地人改善卫生条件,他们就受欢迎。很多时候,他们是被视为窥探内情的间谍的。为了让医疗救援工作顺利地进行下去,他们必须得想方设法获得各方面势力的包容。
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们已经跟当地的族老打过无数次交道,因为需要协调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冯小满犹豫地问吴教授,即使她的丈夫同意将她接回去,他会不会再虐待她抛弃她?她几乎可以猜到,这是理所当然的。也许他会在看在族老的面子上,勉强将妻子跟女儿接走。但是从今天他的表现便可以看出来,他根本不在乎她们的性命。
冯小满没有问出口的事情是,那他们现在做的事,是不是又将这对可怜的母女送到了刽子手的手上。
道格拉斯先生已经用罢了早饭,他微笑着朝众人点点头,先出去抽烟了。
莫妮卡跟索菲亚都有些沉默。可是这种沮丧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用吴教授的话来说,医生都是淡漠的,甚至于接近冷酷。因为见多识广,他们实在没有精力将过多的感情投注任何病人身上。他们必须得时刻保持冷静的旁观状态,才能更好地去帮助这些人。
冯小满吃过午饭以后,只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儿,就跟着莫妮卡继续投入工作当中。已经从昨天半夜忙碌到现在的吴教授则是趁机赶紧去午睡一个小时,下午还有大量的工作等着她。冯小满她们中午需要将生理盐水拿出去放在太阳底下晒,因为手术时冲洗腹腔需要温热的生理盐水。可是当地电力系统极为不稳定,想要随时加热生理盐水非常的艰难,所以只能依靠当地丰富的日照资源。生理盐水晒得差不多温度的时候,她们再将它们放进自制的保温箱当中,以便手术时随时取用。
凯瑟琳看着她们晒的生理盐水,突然间冒了一句:“昨天夜里,吸出来的永远是血水。”
正常情况下,生理盐水冲洗几遍腹腔之后,水的颜色就会变淡。可是昨天吸管里不断的往外抽去的一直是血水。即使用尽所有的手段都没有办法。
冯小满完主动拥抱了一下凯瑟琳:“亲爱的,你已经尽力了。”
凯瑟琳苦笑了一声,点点头道:“是的,我尽力了。最起码的那位产妇还活着,不是吗?”虽然现在这里的生存条件不允许她如此“残缺”地活着。可人活着就有希望。
冯小满给凯瑟琳出主意:“我们这里还需要其他帮忙的人手吗?也许我们可以训练她当护士。这样的话,说不定她能够获得一份工作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