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票订好了,两个小时后的。你先休息休息,不要太悲伤。我看你这几天根本没有合过眼吧?”邱素辉坐下来安慰张俊。他把墨镜摘下来后,充满血丝的双眼红的吓人。
“我不累……”张俊摇摇头,缓缓说道。
邱素辉知道他劝不动这个固执的孩子,只有无奈的叹口气。看来这次意外对他打击很大。
※※※
当张俊乘坐的飞机降落在洛阳机场时,洛阳市政斧派出的专车已经停在了机场外等候他多时了。为了避免再次被记者搔扰,他在机场保安的护送下,直接从偏门上了车,然后走机场路向市区飞驰而去。
当黑色的帕萨特驶入熟悉的小区大门时,张俊已经能够感受到那随处可见的伤悲了。
花圈、挽联,还有讣告,这些都在一点点敲碎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如果这只是一个玩笑,那么成本也太高昂了吧?
院子内的人们看见黑车驶进来,都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车内的人。他们都知道,张俊回来了。
帕萨特一直驶到张俊家所在的单元下才停下来,张俊还不等车停稳,就推开门从车内跳了出来。
站在熟悉的环境中,却满眼是陌生的悲伤。他环顾四周,前面有人正在忙着给临时搭建起来的灵堂上绑黑纱和绢花,亲自做着这一切的正是他从四川老家赶过来的大舅,花白的头发让风吹得很凌乱,在北方的深秋,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
“大舅。”他走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
大舅回头发现是张俊,连忙放下手中的活,拍拍他的肩:“进去给你爸磕个头吧。”
现在已经不是相不相信的时候了,张俊点点头,然后放下背包,走进了昏暗的灵堂。
他最先看见的就是正对他的父亲遗像,并不是那种传统概念上的遗像,却是一副半侧面的微笑表情。照片下的一对蜡烛是这灵堂内唯一的光源,跳跃的烛光把父亲的脸映的发黄,映的不够真实。
“因为你爸是出车祸走的,所以……他虽然拍了很多照片,但是给自己拍的却很少,我们没有找到符合遗像的那种,只好用这张代替了。”大舅在后面解释说,然后点上三根香递给张俊,就退到一边去了。
张俊双手捧香在烛光映照下,双膝跪在了地上,拜了几下后他将香插进小型香炉中,然后双手按在地上,低下了头。
一个,两个,三个。
他磕了三个头,张俊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对不对。到现在他心中的悲伤都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难道自己冷血吗?在磕头的时候,他还这样在心里问自己。
“上去看看你妈吧。”等他站起来,大舅又对他说。张俊点点头,拿起背包出了灵堂,向楼道口走去。身后大舅继续忙着挂黑纱和绢花。
他的家在四楼,张俊低着头一层一层向上走,当他上到第三层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上面比平时喧闹了许多。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很多人围在那里,估计是连屋内都坐不下了,被挤到外面来的。
有人看见张俊,默默的为他让开一条路。
张俊便从这窄小的人缝中挤进了屋。
他是在卧室中看见自己那憔悴的母亲的。妈妈脸色惨白的坐在沙发上,在她身边拉着她手的是苏菲的妈妈。
“妈,我……回来了。”张俊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就那样傻愣愣的站着。
妈妈抬头看看张俊,眼泪再一次忍不住流了出来。看见妈妈哭,张俊有些不知所措,他印象中,女强人一样的妈妈从来没有当着他这个做儿子的面哭过。
“别这样……”一边的伯母掏出纸巾为她擦去眼泪,轻声安慰道,“别在孩子面前哭。”
妈妈点点头,真的不再哭了。她抬手让张俊坐过来,张俊听话的坐在她身边。
“累了没有?吃过饭了吗?你眼睛那么红,去休息一下吧。”妈妈问道,并没有提他爸爸去世的事情。她声音在微微颤抖,努力在儿子面前表现出坚强来。
“不,我不累,也不想吃饭。妈,我爸,他……他是怎么……死的?”现在张俊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个问题了。
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儿子讲道:“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开车去白云山写生,但在盘山路上遇见了一辆超载的客车,为了避让他们,不慎翻到了……”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每说一次都意味着让她想起不愿意再回忆的那些细节。
也不用再说下去了,张俊已经大致明白。就如大舅所说的,是每天都在全世界各地发生的车祸。这世界天天都有人因为车祸丧生,可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会是我爸爸?
张俊双手拉紧了背包的带子。
卧室不像外面客厅那么吵闹,只有他们三个人,关上门就很安静。三人都不再说话,直到有人推门进来才打破了这种令人有些尴尬的沉默。
苏菲提着热水瓶,站在门口看着张俊,张俊也那样看着她。两人只对视了短短两秒,苏菲反手把门关上,然后低头把水瓶放在桌子上。
“开水烧好了,妈。”苏菲轻声说道。
伯母点点头:“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上会更累。”
苏菲又看了张俊一眼,然后点头转身出去了。张俊注意道苏菲的眼睛和他一样——充满了血丝。
等苏菲走了,伯母才对张俊说:“你也去好好睡一会儿吧,晚上还要守灵呢。”
到家后见到母亲和苏菲的张俊,心放下了一半,此时被伯母这么一提醒,还真的感觉到了一阵困意,他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现在确实要去睡觉。他站起了身:“妈,我去睡觉了,你也休息吧,注意身体,别太……太难过了。”他咬着嘴唇说。
妈妈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那我就去了,伯母还要麻烦你照顾我妈。”
“好,没事的,你去吧。”伯母摆摆手。
张俊提起包走了出去,从安静的卧室到有些嘈杂的客厅,苏菲的爸爸正忙着招呼前来吊唁的客人,没看见他。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张俊觉得有一阵眩晕,胸口上憋的慌,让他想吐。
连招呼都没有和伯父打一个,他就撞开了自己卧室的门,再反锁上,然后扑倒在床上。
闻着床上熟悉的味道,听着从客厅隐约传来的议论声,张俊闭上了眼睛,他还是没有哭。
※※※
这一觉睡到晚上,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两家人和代表老家来吊唁帮忙的大舅一起,坐下来吃了一顿简简单单的饭。大舅是厨师,手艺很好,张俊最喜欢的就是过年回老家吃他做的菜。但是这一顿,厨师没有心情做,食客没有心情品尝。饭后大人们在楼上安慰妈妈,并商量张俊父亲的葬礼应该如何办,苏菲帮着照顾其他客人,烧水,冲茶端食。而张俊则来到了院子内的灵堂守灵。
晚上的灵堂比白天多了两盏灯泡,一盏在内,一盏在外。橙黄色的灯光穿透了黑暗,把周围五米的范围都照的亮堂堂的,在这片光明下,已经摆上了四桌麻将,这个院子内多是四川迁过来建设洛阳的铁路工人,所以喜好打麻将,无论何时都不能阻止他们聚在一起筑长城。附近的街坊邻居们正在“挑灯夜战”,把麻将和的“哗啦哗啦”响。
张俊径直走进灵堂,然后将布帘子放下,坐在爸爸的遗像前。白天这里昏暗,现在他才发现旁边有一架已经严重损毁的尼康相机。
这应该就是当时爸爸身上的那架相机吧……
一个人坐在一具尸体旁边,张俊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那是他爸。以前张俊听过不少鬼故事,看过不少恐怖电影,什么诈尸、回魂夜啊,当时怕的不得了,现在只因为躺在一边盖着丧服的那个人是他爸,他最亲最亲的爸爸,他就觉得很安全,很安心。
布帘被掀开,苏菲钻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苏菲试图用微笑来安慰张俊,但她试了几次,就是笑不出来。倒是张俊微微笑了一下:“你怎么下来了?”
“拿两瓶水下来,怕他们都没水喝。”苏菲指指自己身后,又传来一阵和麻将的声音,不知谁又和了一局。
然后屋内便是一阵沉默。
苏菲觉得这样很尴尬,于是找了一个借口想走:“我……我上去烧水。”
她刚转身,张俊却一把将她拉住:“陪我出去走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