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大早上的,嚷嚷什么!”
本来昨天李慢侯都有些急迫的想跟茂德帝姬好好商量一番的,但最后她喝酒喝多了,才散了家宴,耽误了。
虽然不耐烦,很快黄莺儿还是披着一件鹅黄色的儒袄打开了门缝,没好气道:“主子让你去后亭等着。”
求人办事,果然是门子最难缠,李慢侯没多话,转身就回去了。
金枝竟然已经起来,站在门口看着李慢侯从那边回来,一句话也没问,手里拿着一柄浮尘只顾帮他掸身上的雪。
“把我的纸笔都拿出来,要用。”
进了屋,李慢侯说道。
金枝匆匆去准备了。
李慢侯则点起油灯,靠了靠墨饼,用暖瓶装了些热水。全都装进一个食盒里,接过金枝拿过来的纸笔,一并装了。批了件蓑衣,再次出门。
出了大门,沿着外墙和竹林之间的小径,绕到东墙下,又沿着东墙和竹林之间的小径,往屋后走。小院四周都密植竹林,竹子已经高过院墙。有种说法,竹子在地底下四年生长三厘米,之后每天可以长三十厘米,这种心灵鸡汤真不靠谱,竹子是草,长的极快,哪有那么大的耐心,人参才那么长。
院墙四周密植竹林,目的是出于防贼。小院四周都是这样的竹林,只有一条小径通过,而且并非笔直。李慢侯走到一半,就被面前一道如墙的竹林挡住,左拐,右拐,走出了一个几字才再次走上一条直径。
这是他设计的,显然带有一定的军事意义,不过意义不会太大。恐怕只有心里安慰,真的发大兵来打,这样的院子是防不住军队的。
到了后院,人甚至恍然不知道到了后院,因为所有的视线,全都被竹林遮挡。竹林跟小院之间有一丈宽的水渠,更多的其实是防火作用。穿过竹林中迷宫一样的小径,视野开阔之后,眼前已经出现一座小亭子。
亭子不大,但是很高,超过五丈。全是用盖房时候挖起来的泥土堆积起来的,亭子盖在土堆上,是整个地主大院的高点,可以俯瞰周边的一切,远到北边的运河都尽收眼底。这依然是有军事目的的,事态紧急的时候,可以当成瞭望塔来用。
亭子在整个大院的正后方,亭子后面三丈远的地方,就是外墙。前是秘密的竹林,竹林那边是小院,环绕小院的水渠,从竹林中笔直的传出,从亭子下穿过外墙,跟外墙外的一条天然河叉相通,这条河叉又自东向西平行于大运河,东西都有水口跟运河相通。河叉北边,就是浔溪村,这条河叉就是浔溪跟运河交织的一部分,有人说这条河叉也是浔溪,有人说这条河叉是运河,当地人都说不清楚。
进出外墙内外水口两侧,都密植着竹林,而且除了院墙之后,水渠就开始碗沿,从北面的浔溪村里,其实根本看不到这条水渠,在竹林的遮掩下,这条逃生用的水渠成了暗渠。暗渠的另一端,直通两个公主居住的正屋后院,她们的正屋其实都有小门进出后院。
亭子两侧,有两株梅树,此时梅花正开,傲雪绽放。
李慢侯饶有兴致的嗅了一口,清淡的香气,夹杂在冷空气中,似乎分辨不出来。
“李大官人好兴致!”
声音从身后响起,真没看到公主什么时候过来的,说明这座竹林防线很成功。
李慢侯回头,茂德帝姬身穿一件粉色的儒袄,外面披着一件红色的裘袍。黄莺儿穿着鹅黄色儒袄,披着一件蓑衣,手上还打着纸伞,给公主当着落雪。
“见过公主!”
李慢侯拱手。
茂德帝姬笑道:“我又是公主了?”
她还在取笑昨日李慢侯站在院子里高叫他名字的事儿,她并不觉得冒犯,因为李慢侯一直就是一个特别的人。
李慢侯笑道:“名字就是个称谓。其实赵轻卿更好听!”
赵轻卿是茂德帝姬的假名,她来到这里后伪造的身份。可惜一直也没用上,汴梁的户籍管理都不严格,更何况穷乡僻壤的江南。
茂德帝姬笑道:“那你就这样叫吧。”
李慢侯点了点头,这个名字很好,他能感受到其中的含义,轻公卿慢王侯,跟他正是一对。
跟公主的情愫很奇怪,有时候炽热,大多数却清冽,两人都能很理智的对待这个问题,反倒是李慢侯有些不太适应,他经常会为此而愧疚,对金枝感到愧疚,对公主也感到愧疚,总是提醒他他不是一个道德的人。
一年的苦旅,让他坦然多了,因为心里装下了更大的信念。
两人一左一右走上亭子,这亭子就叫梅亭,因两株梅树。
在亭中的石桌边坐定,公主坐下铺了垫子,怀里抱着暖炉,只是身上的儒袄让她显得有些臃肿,人似乎也很憔悴。
“你还好吧?”
李慢侯问道。
公主摇头:“你知道我不好。”
李慢侯叹道:“这不怪你!”
公主眼睛有些发红:“要是我那时候语气严厉一些,态度坚决一些,不至于如此。”
历史没有变化,金军第二次南下,跟李慢侯想的一样,无力回天。东路金军势如破竹,上次南下绕开的许多城市这次主动投降,西路金军攻破太原后一起南下,粘罕和斡离不两个统帅像上次一样进行竞赛,这一次依然是斡离不先渡过黄河,兵临开封城下,粘罕却占领了北宋西京洛阳,切断了西军出陕西援救的通道。而上次,斡离不请求粘罕切断西军退路,粘罕却一直纠缠在太原,让种师道可以率领十万西军抵达开封。可惜敌军两路统帅的矛盾,宋军利用不起来。
两路西军合围开封,兵力还得到了加强,西路总兵力依然是六万,可东路的斡离不军,增加到了八万,十四万金军围困下的开封,却只有七八万禁军,西军主力全都断送在河北的平原之上,第一次围城期间,江南各地组建的勤王军,被遣散。只有一个人抗旨,那是张叔夜,他没有遵照命令遣散招募的士兵,而是留在身边,一直训练了一年。之后跟他两个儿子一起带领这三万组建不久的军队,在开封第二次围城,皇帝再次下诏天下勤王的时候,成功突围进入开封,他是第二次围城期间,唯一成功突破金军包围,开进开封的官员。
其实张叔夜是难得拥有军事经验的文官,宋江起义就是他剿灭的。可惜北宋朝廷对有军事经验的种师道这样的将领不能重用,对张叔夜这样的文官也不能重用。
金军围困开封,救援无望的情况下,再次开始议和,跟上次一样,北宋朝廷又开始榨干开封的财富奉送给金军。先是要了一千万匹绢,北宋朝廷搜刮足数,运了二十多天。接着要了一万匹马,搜刮全城只有七千匹。要城里的武器,也给了,府藏的甲仗、军器运了好几天,军队手里的武器,很多部队直接遗弃给平民。
金人的胃口是永无止尽的,连武装都解除的情况下,也只能予取予求。金军最看重的金银,先是搜刮了金十六万两、银六百万两送去,不满足。接着又搜刮了金七万五千八百余两、银一百十四万五千余两,有整有零,城里的金银真的是枯竭了。
此时最耻辱的事情出现了,金军要求用人来抵债,而且是宋朝宗室权贵的女眷,定价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五千两),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将开封城内的权贵女子一网打尽。
其实城下之盟,这些人早就是金军的囊中之物,却岸上一个买卖之名,无非是想羞辱赵宋皇室罢了,而赵宋皇室接受了这份羞辱,乖乖的将自家的女子、妃子全部奉上。
可惜的是,最后金军直接将两个皇帝一起掳走,这也不算最坏的结果,假如任何一个皇帝留下了,他们有何面目面对被清扫一空的开封?
不止是皇家女子,百姓女子依然遭到劫掠,而且是宋朝官府帮忙抢掠的,金军开口,他们动手,第一批讨要少女一千五百,开封府在城里到处抓女子,最后金军竟借口其中八百不是处女而退回。
最后被折价的各种女子一共高达一万一千多人,其中皇室、官员女眷只有三千多,大多数是平民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