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对吗?肯定不对。李慢侯就不会这么做,甚至还跟晏湲谈过这么做的坏处。权贵不交税,不管用什么方式,最终都会有人利用这种漏洞,将自己的产业纳在权贵名下。
但晏湲还是要做,一方面官员免税的领域广泛,征税越复杂,他们的优势越大。比如贩卖私茶的,多是管茶政的官员,贩私盐的多是管盐政的官员,还有数量庞大的官员,利用朝廷给予他们盖房材料免税的权力,大量跑到川陕山中采购竹木,贩运到临安来卖。将税制统一到简单易行的不动产领域中,反而大大弥补了普通商人跟官员的竞争劣势。
另一方面,晏湲只管征税,征收上来的税该怎么用他不管,就让赵构去赏赐权贵,赵构舍得,那是他拉拢权贵,赵构不舍得,跟晏湲没有关系。用这种办法,让皇帝看到,也让皇帝成为跟官员直接正利的对象,将自己从中摘出来,至少不是顶在得罪权贵的第一线,对于他这种变法者来说是明哲保身的做法。
一下子将许多杂税裁掉,肯定会出问题,将税额都加在土地持有者身上,短时间内,他们肯定怨声载道,而这些人大多非富即贵,能在寸土寸金的杭州城里拥有产业,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些人影响力巨大,发出的声音也很大。这一点,晏湲是跟赵构谈过的,赵构支持他。因为晏湲的道理很明显,通过征税,让最值钱的土地发挥最有价值的作用,而不是被权贵用来闲置。一旦改税,临安的商业格局会发生改变,最好的地段会慢慢变成经营古玩珍宝的街区。最四通八达的地方,会变成粮仓、盐场用地。最热闹的地方,会有酒楼茶肆。而读书的地方,会搬到偏僻安静的场所。
但晏湲的手段还不够硬,因为他虽然向张郡王家的酒楼征税,但他不敢向张郡王府征税,他向公主门下的牙人征税,却不敢向公主府的地产征税。更不用说道观、寺庙和学校这种机构了。
而李慢侯在扬州的时候,可是管大明寺、铁佛寺的和尚们征税的。为此不惜威胁灭佛,那前朝后周的柴荣灭佛吓唬他们,告诉他们,他们的产业太广,又不征税。现在没有军费,要么交税,要么让他灭佛法僧三宝,给他们一场法难。
至今扬州的宗教地产都在交税,李慢侯虽然兴学,可各级学校也在交税,不同的是,这些学校又会通过不同的方式返利。钱可以给,但权不能放。否则就该有人托庇在学堂下,将自家的田产变成学田,分给学堂部分租税,逃避税收。
晏湲改制后,赵构每月都能收到一笔钱了,因为商税是按月收的。赵构突然发现,他每月要将将近一半的钱反赐给各级权贵,不由肉疼。原来权贵们偷逃了这么多的利税,难怪国家穷呢。
但他没办法,宋代商业发达的源头,就是宋太祖、宋太祖就保护商业。官员经商风气浓厚,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许多书生读书,有了功名,做官之前,都是先置产业,用产业供读书。
从一份份赏赐名单中,赵构看到了一个他都不想惹的群体。
缴纳地税最高的,是几家酒肆,可不是开小酒馆的,而是批销酒品的大酒坊。其中最大的就是晏孝广家、叶梦得家和张俊家。张俊开酒楼,也做酒生意。他们生意规模大,付得起昂贵的地税,占着城里交通最便利的几家桥市下店面。
反倒是两个公主家的产业,没有赵构想象中那么大,就只做牙行放贷的生意。其他产业大多都不在临安,临安的产业早就被置换到了江北。
酒铺之下,就是盐商了,盐业批发的地方,也是税金比较高的地方。大多在城外靠近码头的仓储区,城里小盐铺的税金反而不高,都夹杂在偏僻巷子里的居民区。临安城里的人口密度极大,许多老百姓挤在城墙下不见阳光的院子里,远离大街,一个小院子往往挤着好几家人,而这些人家在扬州是要交楼店税的,赵构没打算收他们的钱。可实际上他们依然是要交税的,因为从其他产业中收的钱,最终是分摊到每一个人头上的,经济是一个链条。
赵构觉得他比李慢侯仁慈多了。但李慢侯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一方面是城里地税统一,人人都要交税,连他的王府都要征税,交不起税怎么办?那就搬走了,最好的土地,只给最有能力让土地发挥价值的人使用,这是经济原则。扬州就是靠着这种方式,才将人口限制在一百万出头,否则这几年不知道会涌进多少人。
晏湲改税制也得罪了很多人,比如大量税吏群体,许多都是跟权贵有关系的。晏湲将大半税吏裁撤,自然就有人弹劾他。但这他兜得住,他爹可是户部尚书,皇帝是他后台。
除此之外,没有激起民办,已经让皇帝满意了。多少了好几倍的税,动静这么小。本就不容易,如果天下州郡都按照这种办法征税,税收能高好几倍,朝廷还担心财政不足吗?
他用晏湲在临安改税,当然不是将晏湲贬官,而是在试用,看看晏湲是不是真有本事。临安毕竟是天子脚下,一举一动他都能看着,闹不出大乱子来。临安做出成绩了,才好向其他地方推广。
于是在临安试了两个月后,皇帝再次召见晏湲入对。问他其他地方的想法。
晏湲也知道皇帝把他调到临安,不仅仅只是让他当税官,肯定是要重用他的。在扬州和江北的历练,早就让他成长起来,拥有了一套他自己的执政理念。
晏湲表示,两浙、两江、两广、荆湖都可以改,都大有可为。他举了大量例子,不但有李慢侯摸索出来的经验,还有江北藩镇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
告诉皇帝,整个江南,运河过税都可以裁撤。朝廷为了征税,大修运河,沿河收税,其实大大限制了商业。以前食米不征税,从杭州运一石大米到开封,价格只涨一倍。可酒米征税,运一石酒过去,就翻了几十倍不止,所以没人从杭州运酒到开封。沿河收税效率低下,蕲春藩林永从通州往蕲州运盐,运费不到两成,从蕲州往通州运米,运费只占一成。拉纤的河运,比使帆的江运,运费贵了数倍。
税自然是要征的,可是沿运河征过税,大大压低了贸易,最终得不偿失。朝廷应该鼓励开江、开海,沿港征坐税,而不是沿途征过税,到地征税,坐地征税,成本低了数倍,这些降低的成本,就能为朝廷所用,提高几倍的税金,若有富余,还可以减税。
赵构的胆魄还是不足,不敢彻底放开,让晏湲做了两浙转运使,负责两浙的征税。不敢彻底铺开到全国各地,担心引起意想不到的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