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北撤的时候,还有一些江北的乡绅在路边犒军,见到李慢侯的车驾,他们跪下山呼万岁,叫过来一问,他们还以为打胜了,皇帝换人了。
李慢侯意识到,从此以后,他在天下人心目中就不一样了。
有多少人会将他当做反贼?有多少人会将他看做皇帝?不过肯定没人将他当做英雄。
史书会怎么评价他?
一个主持公道的藩镇?一个张扬跋扈的诸侯?还是一个祸乱天下的枭雄?
收起心思,李慢侯也明白,起兵胁迫皇帝,代价非常高昂,但收益同样巨大。
整个北国,不是在他的管辖下,就是被他所控制。
跟朝廷最终确定的江北留守人选是晏湲,其实朝廷最先提出的是晏孝广,大概以为晏孝广是李慢侯小妾的父亲,更方便一些。但李慢侯却否决了,他觉得晏孝广的水平不足,还不如一次到位让晏湲来。
晏湲的正式官职是开封府留守,兼河南、江北诸州宣抚使。原本的开封留守张浚被召回江南,因为这二愣子试图用治河的民夫平乱,结果自行崩溃了,朝廷担心他留在江北会激怒东藩。
晏湲这个开封留守的权力广泛,江北、河南的所有军政大权都在他手里,名义上他是可以节制江北藩镇的,前提是这些藩镇肯答应。事实上他依然有极大的权力,江北、河南,凡是不输于藩镇的辖地,都归他管理。虽然军权可以流于形式,但政权和财权,却实至名归,他是有权截留江北财赋的,只要他有合理的理由。但这些理由很容易找,比如填补吕颐浩、张浚留下的烂摊子,比如治理黄河,这都是光明正大的截留赋税的借口。
河南不归李慢侯,河北却完整的划入了他的藩地中,河东、河北东路,都是东藩藩地。而且海州、淮阳军,山东的沂州、兖州、郓州,泗水以东的徐州,都归东藩所有。因为黄河南流了,淮河以北都算东藩藩境。连北京大名府,都整个划入了东藩,更何况区区徐州。
大名府可不是空有北京之名,此时是一等一的繁华地区。因为黄河北流经过这里,往东可以通山东,往西可以通陕西,黄河和运河的十字路口就在这里,因此大名府是运河北上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类似于扬州,当然区位优势肯定比不上扬州,可过去比扬州繁华的多,因为经济中心在北方,往北还能跟辽阔的辽国做贸易,辽国稳定的时候,更北方的草原,都是大名府商品的市场,想不发达也难。
如今随着东藩控制北方,大名府再一次繁盛起来。虽然已经不大可能再将拥有运河,南通长江的扬州比下去,甚至不太可能比得上开海后,可以直通海外的齐州,但成为北方一个重镇,是没有任何难度的。沿着黄河,陕西的物资都能通过水路运输到这里,往北运往燕云和好,往东输送到山东也好,往南供给扬州也罢,都是巨大的市场,这个十字路口依然大有可为。
东藩府的人甚至想把治所搬到这里,被李慢侯拒绝了,他认为,未来在海上。河运终究有限制,更何况是北方的河运,一到冬天就冰封。
作为东平府的经济腹地,黄河两岸凋敝,这几年有所恢复,北人回迁了不少,可整个黄河以北,人口也不足两百万,加上山东,东藩治下的总人口也就五百万出头,整个北方人口凋敝的还比不上春秋战国时期,可以说倒退了两千年。
但经济的活跃程度和发展水平,是春秋战国无法比拟的。人均土地面积广大,为农场生产提供了空间。山东早就形成了大地产所有制,最有活力的那批土豪,更多的并不是传统的名门望族,而是一些中小地主发展来的。
他们拥有管理农业的经验,又没有庞大的宗族制约,也不受耕读传家的条条框框限制,种地就是为了卖粮。他们兼并土地,雇佣工人,大规模使用牛耕、马耕,采用最先进的收购工具,一个壮劳力可以终止一百多亩地,盈余巨大。因此出现了大批万亩以上的农场,大量粮食流入市场,而大量可以用于交易的商品粮,又是城市得以发展扩大的必要条件。
所以山东人口少,城市人口却不少,而且比农村人口恢复的更快。开海带来的贸易刺激,导致城市手工业快速发展。棉麻丝织手工业发展快速,出现了许多雇佣成百上千人的手工工场。不过山东的手工业品质上,还比不上江南和扬州,可是已经出现了追求产量的现象。
比如麻纺织工业,开始大规模采用水力机器,那种几十个锭子的水轮大纺车,一日夜可纺绩百斤。手摇纱车与脚踏纺车,一天最多也只可纺纱三二斤。只可惜这种纺车,只能用于纺麻,棉纺织的精度还达不到,更不用说丝织业了。丝织业和棉纺织业,则大量使用脚踏纺车,并且开始出现铁木机,没有什么技术变革,不过是将转动构建换成了铁制品,增强了耐磨性,让一台机器可以生产更多产品,同时降低了转动摩擦力,可以操作更大的机器了。
除了让人操作更大的机器,还大量使用牲畜。牛马都被用作纺织工业,代替日益紧缺的劳动力。
山东纺的麻布,质量上不算精细,可是价格及其低廉,十分适合只追求实用性而不在乎美观的草原市场,已经垄断了北方市场。也通过商船大量向隔海相望的高丽倾销,但最大的市场,还是在国内,江北、江南都有山东麻布倾销。
棉布产业也依旧快速发展,种植棉花的地区每年都在增加,导致山东已经开始进口少量粮食,因为土地被大量用来种植桑麻棉等经济作物,粮食种植面积下降。
因为处在恢复期,所以各种手工业都在快速增长,相比而言,丝织业其实并没有增长,因为实在竞争不过江南丝织业。优秀的北方工人南下,跟优质的生丝产地湖州相遇,哪里的丝织业已经奠定了优势,犹如一个烧窑工跑到了景德镇一样,丝绸将成为江南特产,再也没有别的地方什么事,其他地方还能生产,但很难竞争过湖州地区了。
丝织业不行,采矿业就有绝对优势了,虽然很受人力限制影响。许多产量不高的矿坑,实际在亏损。但那些优质矿山,却赚的盆满钵满,因为税收很低。继承的是原先宋朝的矿产税率,但却进行了大量简化。比如冶铁业,过去的宋朝铁监是采取抽成的铁科制度,十斤铁课税两斤,其他八斤大多也是铁监买走;银矿的矿科是三成,金矿更多时候是官府直接进行开采。
现在全都放开,税率还是不变。冶铁业还是百分之二十,金银矿都是百分之三十。可官府不参与买卖,允许矿山跟铁匠自由交易,每座矿山下都有官府设立的榷场,在这里过磅,完税,然后才是合法的。当然也有走私现象,这难以杜绝,可大的矿山绝不敢参与走私,因为处罚很重,一旦发现,就封矿。对于一个富矿来说,只要能生产,就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源,所以除非是矿主亲戚谋利搞走私,矿主自己是绝对不敢走私的。
大量在山东挖矿致富的矿业资本,现在都跑去了燕云一带,因为燕云地区的矿产资源同样丰富。大同的煤炭都被挖掘出来,通过桑干河甚至返销到山东。因为大规模的冶炼、铸造用煤炭是最理想的,更容易达到融化金属的炉温。日本人的铸造技术迟迟发展不起来,就跟他们缺煤有关,迟迟没有开发出煤炭资源,导致日本人铸造水平低下,唐朝时候他们也铸造过铜钱,用料甚至比唐朝更良心,但他们铸造的铜钱不好用,气孔多,而且不耐磨。这也是日本一直使用中国铜钱的原因。
由于大量矿山提供的金属直接流入民间,而不是在官府手里控制。导致民间工匠很容易获得原料,而且更加便宜,就连山东并不盛产的铜,在这里都比江南便宜很多,只比铜钱贵一半左右,而江南的铜几乎是铜钱的两倍。廉价的原材料来源,让山东的铸造手工业非常繁荣。各种精美的金银器、铜器大量生产出来,甚至可以作为贡品输入临安的皇宫。
许多窑炉不但规模大,而且常年不熄火,天天有生意。大批量铸造,又带来了规模效益,让山东的金属制品,可以跟任何地方竞争,基本上没有对手。
最兴盛的还是冶铁业,因为不禁武器和铁器出口,已经不需要用铁钱、铁器作为掩护来向草原地区,辽东地区输出武器。大量武器直接发往这些地方,让山东的锻造手工业十分发达,本来已经可以跟扬州的武器工业比肩,晏湲离开扬州后,后来的官员打击之下,扬州的武器制造产业迅速滑落,大量工匠前往山东发展。已经让山东武器装备名扬四海,东藩宝甲赫赫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