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孩娃子,老汉把你们带出来,就剩了这几个,二牛家里还有个奶娃子,蛮子……本来不应死的,起码不该死在小漫天寨,就为了救自己的弟弟……他也不想想,兄弟两个都死了,家里的寡母幼妹该怎么办……”
“这次若有人侥幸不死,回转乡里……逢年过节,别忘了给……起个坟头儿,烧上几张纸钱……”
“俺年长几岁,见事虽有糊涂,但这几句你们却要记在心里……不管是秦人蜀人,都要吃饭不是?秦人占了这里,也万万不会把咱们蜀人杀光了,总要有人耕田织做,总要有人打柴捞鱼,断然没有把人杀光了的道理,所以……如有人能回去,就老老实实的奉养父母,种田生娃,也想着那什么狗屁的忠义,更别想着报仇……”
帐内哽咽之声更甚,便是之前那两人也再不做声,这两人本都是川中人物之翘,虽说此时为敌所虏,落魄至斯,但至始至终,也没怎瞧得起这些相随一月有余的小人物,方才随口赞上一句或是贬上一句,也不过是两人之间的相互较劲的筹码罢了,哪里会真的想知道这些贩夫走卒,庸碌之辈想的是什么?
不过这番话下来,两人是越听越不是滋味儿,也越听越不自在,若是搁在平日,两人即便心有所悯,也定然不过是轻蔑一笑,不会当真,但此时此刻,听着众人压抑的哭声,再想到君王自缚于阵前,蜀国已是昨日黄花,若自己真存忠义之心,此时哪里还会偷生苟活?但时至今日,虽说已成阶下之囚,但却都未存死志,相比这些在秦军大军压境之时,犹自能拿起刀剑,保卫乡土之人,还有何颜面提这忠义两个字?
两人扪心自问,却都是一阵茫然,黯然神伤之下,两个文采斐然,向来雄辩无碍之人竟然皆是默默无语,再无一言出口的了,其他人也早失了说话的兴致,一时间,黑暗的帐子之内,只剩下呜呜咽咽的饮泣之声,再无其他响动。
就在这时,帐外灯火隐隐,脚步声响,帐帘一挑,灯火之间,一个高大而又年轻的身影已经立在了帐门口处,帐内众人都是一惊,哭声立止。
那穿着铠甲的健壮年轻人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沉声道:“李凤景是哪个?”
“在下便是。”角落里一个人站了起来,声音虽还从容,但只要仔细听,便不难觉其间带着的颤音。
“还有孙文通,刘昌,都给我出来。”
等那年轻人将这三人带走,帐子之内重又回归了黑暗,众人虽都心惊胆战,但却也不会再问出些秦人想干什么的话来,毕竟这数月以来,众人也已见多了生死离别的场面,都知道,恐怕三人此去,是生是死就难料的很了,不一时,帐内哭声又起,这次却是带了些绝望以及浓浓的恐惧……
相比这些前途未卜的可怜之人,赵石此时却在为他构思已久的布局而努力,先是连夜将狐狸,蔫狼,赤魔等人召集起来,商议如何探听各处消息,这些都是斥候营的精锐,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兵,羽林左卫的精华所在,但说起带队入川刺探各处情形来,众人都皱紧了眉头。
众人一听赵石说了大概意思,就都明白,这个和行军打仗可是两码事,一个就是众人对蜀中地势并不熟悉,如果没有向导引路,那是万万不成的。
再有就是即便有了向导,也无法就此行事,众人都是军中出身,一身的杀气,行走坐卧,于常人截然有异,打探消息?这个活计还真不是给他们干的。
还有就是众人心里也有许多疑问,几个人面面相觑之际,却都暗自揣测,是不是大人这次险死还生,被彻底惹恼了?竟然这会儿都到汉水了,却要他们回返去……在他们想来,蜀中已是大秦地界,便有些许盗匪为乱,也不应是他们暗中查探,这铁铁的应是地方官吏或是入蜀各军的职责。
最终还是狐狸踌躇开口道:“大人,职下等都是厮杀汉,不擅作伪,更不擅与人闲谈……再者说了……职下等即便去了……难道大人是想剿匪……”
赵石摸了摸下巴,看众人都眼巴巴的瞅着他,显见他们都是这般想法,心里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还是太心急了些,他前世本来就是潜伏手出身,自然清楚军人和特工之间的区别,但现在真是乏人可用,再加上他为官时日已然不短,知道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即便几人都跟随他日久,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也不能告之以实情的,不然但凡有人嘴巴不紧,说不定就有数不清的麻烦接踵而来,这个却是不得不防。
但要说就这么放这些人出去,显然也是不行的,不过这几个人都是军旅出身,地位又低,和南十八,种燧等人不同,于是他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下,这才道:“实话跟你们说吧,你等此去,任务有三。
第一,蜀中战事方歇,盗匪横行,这你们也都见识了的,咱们身负皇命,出使一趟,却是中道而返,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在其他地方弥补一下乃必要之举。
第二,你等此去,乃是乔装行事,所以我这里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身份,狐狸带一队人手,充为西北贩马商人,到蜀中换取食盐茶叶等物,现在西北正是冰雪连天之时,听说西北马帮每逢此时都会到蜀中交易,再加上西北马帮中人大多都是秦人或西夏人,不虞有人戳穿你们的身份,我再派两个人给你,他们对西北马匪极为熟悉……蜀中纷乱,要买马的想来都不是平常人,仔细查其根底,若是有异,回报。
赤魔,你带一队人手,冒充吐蕃低地部落中人,入蜀购置日用物事。
蔫狼,王览,你们两个带两队精锐,充为盗匪,可见机行事。
这第三嘛,剑门,蜀中雄关,成都之门户,此时失守,蜀中南北通信实已断绝,蜀中战事方平,便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人心惶惶之下,那些蜀中地方将领,降臣难保不存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