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州知州府书房,夫妻两个享受着这暴风骤雨来临之前的温馨平静,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原府官道之上,却是蹄声隆隆,震的地面颤抖不停,一行数百骑,如狂风刮过,一路烟尘,向太原府方向疾驰而去。
太原府,北地之重镇,控带河山,居天下肩背,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不论秦汉隋唐,得之,便可为王者资,胡马南来,此为必经之路,所以历代以来,此地皆为御胡重镇,屯兵之要隘。
然,自辽取晋地,以其险要,遂以此为基,北进云中,又修大同,有大同府在前,太原府之重略减。
而女真崛起于东北,不数载,便席卷北地,取契丹而代之,随后,北逐契丹,于云中与契丹纠缠,大败之,辽人北走,北地遂定。
有鉴于此,金人更重大同,遂于大同修建行宫,定其为西京,命大将守之,于是,太原府便也成了后方粮草聚集之所在,繁华日盛不假,却少了几许王气。
而实际上,太原之险要,却非大同可比,南窥河中膏腴之地,北接云中,东据太行,西望秦川,河东之根本,得之,或西取秦川,或东进幽燕,南下便是河南,北方又可进窥云中,天下三都之一,其地势又哪里是大同可比?
“万户大人,前面便是榆次地界,再有百多里,便到太原了,您看。。。。。。。。。。”
完颜和尚一提马缰,疾驰中的战马,立时便缓了下来,数百骑士,纷纷控马减,一时间,战马长嘶之声不绝于耳,马蹄蹬踏,尘土飞扬,但片刻之间,数百骑便已云集于一处,一个个骑士汗流浃背,泥水顺着身上,脸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但一双双彪悍狂野的眼睛中却看不到一丝疲惫之态,亮的吓人。
他们如同野兽般喘着粗气,满是老茧和伤疤的大手随意的拍打着同样满身汗水的战马,向这同生共死的伙伴传递着自己的友善和安慰,战马嘶鸣的声音立时便低落了下来,而不经意之间,带着血腥味儿的肃杀之气已然充斥于旷野之间。
完颜和尚抹了一把脸,大声道:“怎么?累了?”
“回万户大人。”好像狗熊般强壮的女真汉子在马上弯下腰,大声回道:“咱们不累,跟着万户大人,就算再走个三天三夜,也不会累。。。。。。。。。。但马。。。。。。。。。有些撑不住了。。。。。。。。”
旁边听到的人都嘿嘿的乐了,他们笑起来依旧很是令人惊悚,但听在同伴耳朵里,却会感到格外的安心。
完颜和尚也笑了,“好,那咱们就在榆次歇上一半天,明天一早赶路,明天晚上天黑之前,定要喝上太原府的美酒,吃上太原府的牛羊烤肉,睡上太原府的娘们儿,但记住啊,别丢我完颜和尚的脸。”
队伍中欢呼声大作,完颜和尚哈哈大笑,说不出的爽快。
要知道,这些年来,他并不算好过,当年河中一战,损兵折将不说,大帅完颜烈无奈回京,随即便被软禁了起来,而作为完颜烈爱将的他也不太好过,回京转了一圈儿,很是受了些委屈。
但与完颜烈身受忌惮不同,他是当今金主完颜雍的亲侄子,当年完颜亮在位之时,完颜亮生性残暴,动辄杀戮,更兼好色如命,朝臣人人自危,完颜雍虽得完颜亮喜爱,却也提心吊胆,虽借机远避南京。
但到底也没逃过,完颜雍妻子乌林达氏貌美如花,名声著于女真,完颜亮垂涎不已,屡次召其回京入宫觐见,完颜雍留驻南京之时,圣旨又到,措辞激烈,隐有不耐之意。
完颜雍大怒,但羽翼未成,力有不及,唯有忍痛送妻子入京,然乌林达氏刚烈,于归京途中自尽而亡,消息传回南京,完颜雍大痛之下,欲起兵叛反,为近臣所劝,终于隐忍了下来,不过终是对完颜亮恨之入骨。
而那时完颜和尚年方弱冠,正于京中任职内侍卫,听闻此事,怒不可遏,是时又逢内侍卫统领,金主完颜亮的孙子完颜成章屡屡挑衅,语多嘲讽,一怒之下,于宴饮之间,拔刀杀了完颜成章,众目睽睽之下,以其颈血手书奏折,快马直驱宫门,长跪不起,为婶婶鸣冤。
少年热血,不知艰险,许是完颜亮稍有愧疚,更兼完颜烈力保,这一番胆大妄为竟然被轻轻揭过,在上京也未激起多***澜,只是内侍卫做不成了,被贬去北方军中听令。
后来消息传到南京完颜雍耳朵里,也曾叹道,族中子弟众多,却只完颜和尚身有傲骨,吾等所不及也,有了这番因果,及到完颜雍登位,将完颜亮贬为海陵庶人,令其死后也留千古骂名,心中恨意稍减,又将完颜亮一系宗室故旧杀的杀,贬的贬,坐稳了皇位,想起前情故事,对这个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的侄儿还能坏了?
所以说啊,这些年完颜和尚虽略有委屈,但过的却也不错,完颜雍虽不如完颜亮残暴成性,但也绝对不是心慈面软之人,登基之后,很有些励精图治的意思,眼见后周,西秦等国渐渐强盛,不可轻辱,随即便与后周议和息兵,专心于北方草原以及西夏。
更有意与西夏结好,逼迫西夏称臣之意。
不说这些金国朝政,只说完颜和尚,现在的他,虽受完颜烈牵连,总少不了这样那样的攻讦,与一众女真贵戚也是格格不入,但却深受完颜雍看重,先是拔为兵部侍郎,后出使草原,助塔塔尔人对抗日渐强盛的***诸部。
后转西京行台尚书,挑动鞑靼内乱,与乃蛮部结盟,阻隔***诸部西侵,又兼压迫西夏,让西夏人不敢轻动,而完颜和尚一路升迁,如今的他已是金国数得上的重臣了。
而去岁回京述职,转任兵部尚书,离入阁拜相其实已经不算太远了。
其实,就在六月间,秦人东出的消息已然传到上京,后周使臣也到了金国京师。。。。。。。
不过说起这个,完颜和尚就是一肚子的气,朝中吵来吵去,也没个决断,便是皇上,也有些左右犹疑,多有不愿出兵相助之意。
这个到也无可厚非,如今***诸部越来越是强盛,虽还未与金国刀兵相见,但却迟迟不肯受封,南侵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假以时日,定为大金北方大患,于此时出兵掺和汉人内斗,有些得不偿失。
加之朝中重臣多数都已被金银耀花了眼睛,在女人身上睡软了骨头,遍观贵戚子弟,还有几个人能提得刀枪,骑得烈马?如雄鹰失去了利爪,猛虎失去了钢牙,上他们领兵上阵?还不如让汉人自己去打生打死来的好些呢。
不过完颜和尚却是力主出兵的,当年河中之战,他是从头到尾参与其中,对于秦人军伍之强悍深有体会,那一战,乞石烈赤儿,萧幕等悍将皆殁于秦人之手,十余万大军,一战而败,致使河中糜烂,难以收拾。
秦人不好对付,远不如后周来的好欺负,一旦秦人灭了后周,用汉人的话来说,那就叫一个唇亡齿寒,南北皆有强邻,大金如何应对?为长远计,那还用说吗?
如此思摸良久,终是没有忍住,上书力请出兵,并荐举完颜烈为帅,后果虽是难料,但终是尽了臣子本分。
可想而知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完颜烈的一些亲信也糊涂的跟着上书保举,一下子将完颜烈和他完颜和尚推上了风口浪尖,金帝完颜雍大怒,朝臣相互攻讦,出兵不出兵的反而到成了其次。
好在完颜雍并非完颜亮,并未大动干戈,只是随机下旨,将他这个“罪魁祸”赶离了京师,贬来太原,提点太原兵马。
这样一来,完颜和尚算是松了一口气,带着一群旧部话也没多留几句,便径自出了上京,此时却已经是八月间了,而途中却是接二连三的接到探报,秦将赵石率兵渡河北进,兵势如火,从河中来的请援急报是一波连着一波。
完颜和尚大惊,虽觉着这些探报或是请援战报多数都有夸大其词之嫌,什么临汾危急,什么汾州一昔数惊,什么太原府屡现敌踪,一看便知皆为守臣推卸之词,不可轻信,但也不敢怠慢,率人几乎不眠不休急急往太原府方向赶了过来。
一身的疲惫,却如脱笼之鸟,到了太原府左近,看了这里的情形,心中更放下了大半心思,大笑声中,透着轻松,一提马缰,呼哨声中,战马再次提,身后的女真骑士们也放声呼啸,如同狼嚎般的声音震彻四野,隆隆如山崩般的马蹄声再次劲急的响起,顷刻间便去的远了,只留下一路的烟尘以及那回荡不休的狂野嚎叫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