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又如何?”
燕苏嘴角笑纹越来越大,眼中满是淡漠疏离,他原本掐制着百合双臂的手,那右手突然放了开来,他伸手朝百合头顶摸去,那梢上一只瘦弱的小青虫正努力拱着身子爬着,可眼前的姑娘太紧张,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头上有这么一个小东西在,他抓了下来,看这只绿色的小东西在他指间挣扎着,却根本无济于事,柔弱得只能任他宰割的模样,就好像眼前这个姑娘般,燕苏微微笑了起来,他嘴角边笑意甚至温暖得如阳光般,可是下一刻手指却轻轻用力,那虫子一下子便被他捏得粉碎,他捻了捻手指,虫子残渣都没能留得下来,指尖只剩了让人不舒服的湿意。〞猎&"文”网#
他这才将原本掐着百合手臂的手放开,从自己的袖口中掏出一方干净整齐的手帕来,仔细的擦着自己刚刚捏死了虫子的手指,神情认真,动作十分优雅,他连指甲也没放过,擦净之后,手上再也没有之前那种粘腻的感觉了,他才把帕子扔到了一旁被他削下的花丛里,知道过会儿就会有人来将这里收拾干净,歪着脸看着百合温和的笑了起来:
“这宫里的消息,可不是你想传就传,你不想传就不传的。”他声音轻浅,似是还带着笑意一般,眼中印出百合有些意外的脸庞来,她有些吃惊的盯着他看,仿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一般,燕苏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百合有没有听到消息他根本不在乎,这大周皇宫如今虽然还姓梁不姓燕,只是因为燕家没有梁家想像的那么想要罢了,他不想传进皇帝耳中的话,皇帝到死都听不见,而他想要让皇帝听见的东西,不需要谁来传,这个道理梁祈心中也明白,就是这会儿百合将话说到他耳边。估计梁祈也没那个胆子敢承认自己听见了。
只是百合十分坦白,也并没有自作聪明,恰恰是这样的人,其实远比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蠢货要让人舒心得多了。燕苏单手按在剑鞘上,仰头看了看天,顶上天色越来越阴,闷雷声也响了起来,开始雨水还是一点一点的。紧接着越来越急促,有几滴冰凉的雨水落在他脸颊,他也不伸手抹去,转身朝凉亭中走去:“你要想活命,还得想其他办法来。”
燕家权倾天下,现在就连大周皇室中人看到燕家人时都得点头哈腰,燕家门房鼻孔仰得比大周朝官员还要高,傅百合只是傅家送进宫里的一个弃子,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能拿得出什么东西来?百合眉头皱着。伸手将自己头上沾着的花瓣与碎叶取了下来,雨水越下越大,顷刻功夫间她身上原本穿着的鹅黄色缎子衣裳便已经被雨水打湿贴在了身上,颜色变得有些深了起来,燕苏不慌不忙的朝百合来时的路走出去,身影不快不慢,没过多大会儿功夫,他身影消失在蔷薇花丛转角处,再也看不见。
这会儿他人虽走了,没有将她当场刺死。可想到他那一句‘想要活命,得想其他办法’的话,百合嘴角就紧抿了起来。雨越下越大了,可是这里并不是安全的久留之地。等燕苏走了好一会儿,百合这才低垂着头小碎步跟着出去,回到宫中时外头天色完全阴暗了下去,空中闷雷不住响着,那雨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她的寝宫中死气沉沉的。炉里的檀香早就燃烬了,只余了一室沉腻的香气,三个宫人这会儿一个都不见踪影,要想用热水洗个澡都没有办法,若是受了风寒着了凉,这宫中可没有哪个会替她请医女抓药,宫里每年死的人不计其数,不受宠的人,死了还不如宠妃身边死了条巴儿狗那样值得人谈论,原主哪怕是出身再高,可是身为傅家被放弃的女儿,下场也不比其他人好到哪儿去,也难怪她最后会那样怨。
翻找了些衣裳出来重新换上了,百合深怕自己受凉,拿了一条旧裙子将头擦干,趁着宫中没人,她原本是想要练一会儿练体术的,没想到才刚做了几个动作活动身体,外头‘嘻嘻哈哈’的笑声便传了进来,她直起腰,中午当值时那两个宫人这会儿手挽着手进来了,看到殿内的百合时,两人愣了愣,那高大的宫女目光落到百合披散在身后的头上,又看到了堆在一旁架子上的湿衣裳,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起来:
“傅贵人出去过了?”
她语气似是有些不满,眉头都竖了起来:“下午下了大雨,傅贵人有事儿没事儿的往外跑什么?”
两个丫头的脚这会儿还湿着,她倒怪起百合外出来,宫里不受宠的贵人连奴婢都比不上,百合听到这话,眼睛渐渐的就眯了起来:
“我要不要出去,莫非还要经过你们二人的允许?”
那高个的宫女一听百合这话,眼睛一翻,有些阴气怪气的就哼:“我也是担忧傅贵人,如今外头下着大雨,若是受了风寒,傅贵人拿什么东西抓药请医女?更何况今日据说燕世子进了宫里,若是冲撞了燕世子,就是皇上也救不了你。”
“冲不冲撞了旁人,那是我的事儿,出去!”她脸色沉了下去,那瘦小的宫女还有些不服气,正要开口,转头却看到百合阴沉下去的脸,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百合吓到时,她忍不住梗了脖子:
“走就走,贵人现在不受宠了,脾气倒不见小。&猎”…文#网"”两个宫女显然早有想挪宫的心思,此时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走人,反正傅百合虽然出身傅家,可是进宫多年,跟傅家人从来不联系,皇上又不宠她,哪怕就是在宫里出了事儿也没人会管,若是这会儿两人不趁此机会离开,往后等她失宠之时,说不得两人都得跟着她一块儿在这深宫埋下去,人往高处走,谁乐意陪着她一个明显年纪大了又不可能会翻身的女人?
两个宫女拉了手出去,没多大会儿功夫,宫殿中渐渐的就安静了下来。等这二人一走,百合紧接着做了几个活动筋骨的动作,练了一次星辰练体术。感觉到身体周围灵力渐渐的涌了过来,原本冰凉的身体慢慢的热了起来,一套练体术做完,外头雨已经停下来了。天色黑了下去,她出了一身的汗,白天时还被雨淋湿了一回,这会儿身上不舒服,肚子也有些饿了。可因为两个宫女跑了的原因,到了傍晚时也没人再给她端饭菜。
她先在宫中找了桶准备打些水先将身体擦一遍再去御膳房瞧瞧还没有饭菜,幸亏先帝时期百合所在的宫殿住的妃嫔算是颇有地位,宫中有自己的水井,虽说她的偏殿没有小厨房,不能生火将水烧起来,可好在这会儿天气不冷,她就是擦个凉水澡也无妨,只是宫中不受宠的人被人踩到了脚底,也难怪当初原主那个出身大家的嫡女从天之骄女一般的存在沦落到了后来连想吃口饱饭都是问题时会如此的不甘。
这具身体还有些弱。一次只能提小半桶而已,走廊外头冷清得厉害,下午下了场雨殿中花园里花枝树叶被打落得一地都是,却根本没有人来打扫,显出一种凄凉的感觉来,百合一路眼皮跳着,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到宫中时,宫殿中灯火已经被点了起来,她还没进门。手里提着的桶就放了下来。
百合记得自己出门打水时并没有点烛火,像她这样不受宠的贵人,份例几乎已经被克扣得差不多了,她宫殿中用的东西一向都是能省则省的。刚刚出门打火时她根本没将烛火点起来,两个宫女走了之后不可能再回来,她宫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真正值钱的物件儿在原主进宫那些年打赏得已经差不多了,也不可能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偷东西,她朝屏风靠了过去。想要看是谁在里面,刚探了个脑袋进去,一个坐在软榻上,穿着淡紫色衣襟与袖边儿用明黄缎子裹边儿的人影这会儿正低垂着头手中捧了本书在看,百合探了脑袋进去时,那人头也没抬: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宫里敢穿带明黄色衣裳的人,除了皇帝之外,就只有燕家敢这样嚣张了,大周朝建立还没几年,便已经礼仪崩坏到了这样的地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百合心一沉,下午时看到过的燕苏这会儿正斜坐在软榻上,说话时他将书本扣在他胸前,一只手指轻轻的敲起了书壳来,一副惬意自然的模样,仿佛回的是他自己的家,躺的是他自个儿的床榻一般。
下午时燕苏没有要她性命,这会儿却无端跑到她宫殿来,百合不知道燕苏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并不认为燕苏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她帮忙,这个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行事嚣张,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不受宠的贵人,燕苏突然出现在她宫中,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了起来。
“傅七姑娘。”百合站着没动,殿内的人双眼已经眯了起来,声音轻了下去,里面透出几分寒意来,一下午的功夫他就已经查出了原主的身份,躲是躲不掉了,这一次任务本来就已经够复杂,又衍生出这么一个意外来,她拧了裙摆进殿,燕苏并没有将眼皮睁开,靠得近了可以看到这位世子爷嘴角边那丝凉薄的笑意,百合走到火光边,身影将光亮挡了大半,烛火摇了两下,殿中便暗了许多下来,燕苏睁开眼,就见到百合拿了剪子将陈旧的宫灯盖子打开,把烛火芯剪去了一截,兴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转过头笑了起来:
“蜡烛不多,得省着些用。”殿里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人,刚刚她看到燕苏时是有些吃惊的,但这么快功夫就镇定了下来,被自己叫出了身份,她第一件事还是记着要将蜡烛省着些用,燕苏看她那张脸,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初见她时她狼狈的面容,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喜欢蜡烛,我让人给你多送些过来。”他这会儿侧了身体,伸手撑着脸庞盯着百合看,嘴角勾着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来,他好像心情很好,百合没有转头,但从他轻快的语气里像是感觉他并没有想要杀她灭口的意思,百合心头松了口气,猜测是不是自己姓傅的身份让他生出兴趣来,听他大方的要送自己蜡烛。百合背对着他跪坐了下来,声音里似是带着欣喜一般,燕苏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神情冷淡而又平静。拿着剪子的手一点儿也不抖:
“妾倒是不喜欢蜡烛,想要的倒是皇上的宠爱,燕世子有办法给妾送些过来吗?”
燕苏知道她是谁,她也将燕苏的身份唤了出来,百合说完。猎#文&@#网.…转了头去看燕苏,却见他仍是微笑着,那原本搁在书本上的手指却挪到了腰间,这会儿轻轻的点了起来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盯着百合看,神情冷淡。他手指点的那里正是下午他腰间挂了长剑的地方,这会儿虽然不知他将长剑扔到了哪儿,可百合后背寒毛却立了起来,她本能的感觉得出燕苏并不喜欢这个玩笑,甚至因为她一句话生出了杀意来。哪怕他此时什么也没说,可百合却感觉得到,她若是再说下去,燕苏下一刻说不定能拧断了她的脖子。
试探到底线,她微笑着不出声了,燕苏也不说话,拿了书又看了起来,这个人也真是古怪,宫中大把的地方他可以歇息,这会儿却跑到了梁祈一个不受宠的贵人宫中呆了下来。百合刚刚外出了一趟,这会儿裙摆已经打湿了,燕苏默不作声,她也当宫里没这个人一般不慌。取了几件衣裳躲到了屏风外,将宫门拢上之后拧了帕子擦脸,又换了衣裳,再进内室时,原本躺在榻上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外头雨早停了。窗户大开着,风吹进来那烛光乱晃。
这一夜她睡得十分不踏实,任务要勾/引梁祈,得到皇帝的宠爱还没有摸到门路,却不知怎么的被燕苏给记上,对于百合来说,这事儿危险与机遇并存,危险是梁祈若是知道她跟燕苏说过话的事儿,不敢拿燕苏如何,却有可能拿她开刀,一个被傅家放弃的女儿,梁祈收拾不了燕家,但对付她易如反掌,而机遇则是她有可能从一个梁祈不记得名字脸貌的女人,从此可能会被他深深记上,这对于任务来说又是有利的,只是若其中机会一个把握不好,结果是她会丢掉性命,任务照样失败。
晚上睡得晚了,早晨起来便迟了些,原本以为昨天那两个宫人走了之后这宫中应该没有人会再来了,可没想到早晨百合一睁眼,一个名叫若兰的宫女便已经捧着热水恭敬的站在她身旁,这会儿傅百合明显已经失了宠,这宫中人人都想着要打主意早些离开,却有人主动过来当差,百合心头并不傻,猜出这若兰背后应该是有人的,但到了百合这样的地步,她也不怕有谁耍心机,因此由着丫头侍候起了床。
若兰平时话并不太多,但做事却十分本份,端茶递水比起以前两个宫人来说恭敬得多,自从那一天遇上燕苏之后,百合连着好几天没有出门,但他那日到了百合宫殿之后,偶尔也会过来坐坐,若兰就当做没看到一般,偶尔燕苏过来时她甚至主动避到宫殿门外,燕苏有时来就拿本书,看一会儿又自顾自离开,偶尔会和百合说上几句话,有时坐了半天却又有可能悄悄离开,百合从一开始的紧绷到了后来习以为常,燕苏没有要杀她的心思,那天他说不在意百合偷听到了他与内侍的谈话是真的,他确实没将梁祈放在心上,这样古怪的日子一晃到了八月,天气就渐渐的凉爽了起来。
一大早的若兰就开始翻捡起了柜子,傅百合的衣裳并不太多,以往两个宫女都是给她胡乱塞进柜子里,若兰来了之后替百合整理过,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分开放的,她寻了几件衣裳出来,百合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像是明白了百合没说出口的话一般,笑了起来:
“今日八月十五中秋节,皇上会在丽水轩设宴,款待朝中重臣女眷,各宫主子都会出席,贵人总要收拾打扮。”
梁祈登基半年多时间,这会儿一心谋划着要如何将皇权从燕家手中夺过来,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心思办晚宴,百合挑了挑眉有些不相信,原主的记忆中梁祈也是有大抱负的人,又一心想要铲除燕家,平日十分努力,自年少时期起骑射弓箭就一刻都没有落下过,他虽然迷恋傅百年,但并不是贪图享乐昏庸的君王,在这个时期举办晚宴。而且还请了群臣,先别提他有没有这个取乐的心思,就是依如今大周朝皇室势微的架势,有可能皇帝宴请。朝臣却不一定会给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