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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焕然一新,椅子上铺着褥垫,书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等物,新买来不久的书堆在地上,有一些还没有开箱,韩孺子要亲手摆放,不过他想在书房里“偷懒”的愿望没能实现。
白天,杨奉一多半时间都待在书房里,与倦侯讨论朝堂形势,基本上都是他说,偶尔提出一两个疑问,足够韩孺子想上一两天。
下过几场雪之后,京城迎来难得的一个大晴天,杨奉却毫无察觉,坐在书案对面,一张张地仔细查看刚刚送来的邸报。
邸报三五天一送,上面全是朝廷近期的重要公文,远离皇宫之后,杨奉只能了解朝中动向,虽然有点滞后,总比一无所知强。
杨奉拣出一张邸报,推到倦侯面前,韩孺子拿起快浏览了一遍,“崔宏这就认输了?”
距离太后选出新帝已经十天,镛太子的遗孤韩射尚未正式登基,这也是京城内外最为紧张的十天,太后出招,大家都在等太傅崔宏做出回应。
崔宏完全有理由愤怒,通过太监景耀,他已经与太后暗中谈判了五个月,却得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东海王不仅没当上皇帝,甚至连竞争帝位的资格都变弱了,要排在废帝韩栯、钜太子遗孤韩施以及镛太子遗孤韩射之后。
整个朝廷的格局为之一变,崔家不再是帝位不可或缺的参与者,杨奉对太后这一招赞不绝口,却一直没有弄明白太后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找到这两人,又与大臣达成一致的。
可崔宏毕竟掌握着京城最为精锐的南军,仍然能与太后斗个鱼死网破,尤其是韩射刚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钜太子遗孤韩施的影响力还没有完全挥出来,南军仍然服从崔宏的命令。
那一天,京城封闭全部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城上守兵剑拔弩张。
城门一连封闭了三天,就算死人,也只能暂时存在家中。不能送到城外埋葬。
第四天,新任北军大司马韩施在城外阅兵,一向以懒散闻名的北军居然聚齐了七八成,在训练了一个上午之后,近十万名将士面朝城墙山呼万岁。声震数里。
失去的战斗力不可能立刻恢复,但是北军的举动还是带来巨大影响,南军对太傅崔宏的支持不那么坚定了,越来越多的将士记起了钜太子担任大司马的日子。
崔宏妥协了,不是一下子,而是一步步慢慢来,先是上书为自己擅回京师请罪,得到原谅之后,他也加入为前太子洗冤的行列,建议封韩施为王。而不是冠军侯,这一建议被太后驳回。
韩孺子正在看的邸报是崔宏的第五道奏章,昨日送达。
中司监景耀受到指控,称他是导致两名太子冤死的罪魁祸之一,他一直躲在南军营地,崔宏保护了九天,终于将他交了出来。
“我以为景耀忠于太后,太后也信任景耀。”韩孺子对这件事一直没有想得特别明白。
杨奉放下手中的邸报,“我说过,必要的时候整个天下都得‘连累’。太后仍然信任景耀,可是不得不牺牲他,以换取大臣们的支持。”
“景耀真的害死了两位太子吗?”
杨奉笑了一声,“钜太子、镛太子的死因我不是特别了解。可我知道,当皇帝想要杀一个人的时候,用不着自己找借口,总会有无数的人揣摩圣意,主动提供借口,景耀能升任为中司监。自然没少做这种事情,但他不是唯一一个。”
“可大臣们偏偏不喜欢他。”
“你去过勤政殿,如果你是议政大臣,会喜欢那个掌握宝玺的太监吗?”
韩孺子笑着摇摇头,“原来的中掌玺刘介呢?他是怎么做的?”
“刘介是个纯粹的掌玺之人,每天将宝玺送给皇帝,然后再收回,自己从来不在大臣奏章上盖印。”
韩孺子一点也不喜欢景耀,可这时心里却生出一股寒意,大臣们表面上驯服,对闯入自己地盘的外来者却是心狠手辣。
“太后利用齐王谋逆一案在朝中抓捕了不少人,大臣们都没有反对,却对一个名掌印的太监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韩孺子并不同情景耀,只是出感慨,慢慢理解了父亲桓帝对大臣的惧意。
“大臣们无论派别,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君臣相辅,各管一片,就像是夫妻,至于谁是夫谁是妻,大臣和皇帝的想法可能不太一样。君臣可以相处愉快,也可能闹矛盾,但不管怎么说,不准外人插足,太监就是外人。”
“太后不算外人吗?”
“所以太后必须紧紧抓住一名傀儡。”杨奉没再说下去,大楚朝廷风雨飘摇,人人都看在眼里,可是谁也不知道大厦究竟会不会倒掉、何时倒掉,“眼下朝廷总算暂时稳定,如何应对北方的匈奴将是下一个挑战。”
秋天的时候,匈奴果然大举入塞,掠走了一些人口与财物,但没有过分深入,边疆楚军以守为主,也没有追击,可是和平毕竟被打破了,新帝登基之后,必须先解决这一威胁。
如果我是皇帝……韩孺子忍不住想象自己会怎么做。
杨奉不知道倦侯的心事,扭身向门口说:“进来吧。”
张有才抱着一摞簿册、纸张进来,往书案上一放,说:“上完课了吗?”
他将主人与杨奉的每日议论当成授课,轻易不敢打扰。
杨奉哼了一声,拿起几张纸扫了一眼,立刻感到头疼,“怎么每天都有这么多的银两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