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县吏闹事风波还不算什么,朱敬伦真正担心的是土地问题,农村的土地才是死穴,那真的是能引起数以万计的老百姓起义的,不过在免除了十四县明年两税的情况下,地方上倒也一直平静,乡绅们很乐意免税,闯王来了不纳粮一句口号,就能让明末的老百姓期盼闯王,其实并不是官府的正税有多重,而是苛捐杂税太多了。
比如官府规定的南海县每年丁银4万两,可是地方官实际上征收的丁银竟然高达15万两,多收的这部分会被南海知县和广州知府瓜分掉,这还是到当官的手里的,那些漏在各个层级手里的恐怕还不止这个数。
但朱敬伦一竿子将税收免除了,他们不用给官府纳粮交税,县吏们也就没有借口找他们要今年的陋规(苛捐杂税等),免除的可不止是那点地丁银,免得更是那些看不见的陋规,因此不纳粮的吸引力才那么大。
但是原本要靠这些陋规才能生活的广大县吏活不下去了,自然就要起来闹事,从他们上次的行动来看,他是真的打算杀了赫德的。
因此朱敬伦得想一个办法,泻一泻这股压力,那就只能让赫德的海关容纳这些人,给最底层的税吏一口饭吃,至于那些对此不满的当官的,那就只能继续委屈他们了,反正他们这些人不至于饿死。
本以为县吏问题处理之后,暂时就不再会有太大的矛盾,但让朱敬伦最担心的土地问题还是爆了,9月底的时候,九龙地主乡绅们纠结上万青壮,一次性摧毁了怡和洋行、旗昌洋行等大洋行在九龙建造的上百间仓库,本来应该大名鼎鼎的九龙仓码头,还没有打出名头,就被当地人给摧毁了。
这些大洋行能量巨大,他们鼓动香港英军开进九龙城,跟当地乡勇爆了激烈的冲突,朱敬伦知道消息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不是打起来,是不是死人了。
朱敬伦对此极为关切,因为土地矛盾终于爆了,九龙半岛不是英国人的殖民地,但根据陈芝廷跟英国议会签订的宣言,允许英国人在这里经商、买地和居住,这里其实相当于一个口岸了。
一开始当地乡绅是答应的,他们也约定不许卖土地给英国人,可是利益这种东西最难平衡,尽管大多数乡绅都遵守了约定,可是还是有人心动洋人付出的价格,将自家的一些不太好的沙地卖给了洋人,洋人在这里建造码头、房屋,甚至打造港口。
洋人一多,花样杂居,这种问题就会爆,正面看洋人在这里建立码头、仓库,雇佣了不少当地人,是创造了就业的,但只要人跟人相处,就必然会生问题,比如薪资矛盾了,口角了,相互歧视了,负面的还有那些不满别人私自卖地,而自己没有卖地眼红又歧视别人的,你卖的多,我卖的少,觉得吃亏的,还有当地人跟当地人之间的矛盾,卖地财的一些村子遭到其他村子的集体排斥,乡绅们互相开会要求他们收回土地。
总之各种矛盾,最后汇聚成一点,就变成了盲目排外的情绪,好像只要赶走了洋人,一切就都会恢复到从前和谐美满的时候一样。
尤其是卖地的是尖沙咀一带的村子,并不是锦田邓氏、新田文氏、上水廖氏、上水侯氏、粉岭彭氏这五大家族,而是这一代后来移居的一些贫苦客家人,而他们卖田的文契还不是用官方契纸写的红契,而是私下写的租种契约,换句话说,这些客家人是佃户,他们卖了地主的土地,但他们卖的又不是土地的产权,而是他们手里的使用权,这种使用权却是没有期限的,属于永租权。
问题极为复杂,牵扯到了土地产权和使用权之间的矛盾,利益分配不均的矛盾,中国人和洋人之间的矛盾,甚至还有土客之间的矛盾,这些矛盾集中在一起,来了一次总爆。
朱敬伦的应对是,第一时间派了三千精锐士兵,命令他们先去稳定局势,将英国軍队和乡勇分隔开来,然后他自己马上就坐船赶往九龙,同时让人带信去给香港总督罗便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