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银凝着那一抔“血”,轻声道:“江伯,您别谢我。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但我又不敢问郎主,所以我想想问问您。”
“姑娘请说。”
“我想知道,郎主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洛阳城有那么多的人要斥责他,甚至要杀他,为什么大司马大人要对他动刑罚,为什么,小二郎君,甚至是……女郎,都不耻他的行径?”
江沁摇了摇头,轻道:“姑娘觉得他有罪吗?”
“没有!”
她应得很笃定。
江沁一怔,继而竟然烫了眼眶。
席银见他沉默,起身道:“江伯,怎么了。”
“哦……没什么。”
他说着揉了揉眼睛:“只是不明白,整个洛阳城都不敢直论的话,姑娘为何这般笃定。”
席银道:“奴不懂洛阳城的事。奴只知道,他救过奴。在太极殿上,他也没有放弃奴。这几个月以来,奴没有见过他恃强凌弱,反而他自己成了个遍体鳞伤的……孤……”
她想说孤鬼,又觉不敬,猛地想起了赵谦给张铎的判词——孤贵人。
太贴切了。
江沁沉默须臾后,方开口,“姑娘焉知,郎主不曾凌人,甚至杀……”
“洛阳城里杀人的人还少吗?”
她忽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江沁的话。
“刘必为请兄长,在青庐前杀了十二美婢,陆还和皇后要杀皇帝,甚至奴……也曾想杀人……谁说杀人就是罪人?的若这般论处的话,洛阳城,有几个人配活着?那些不曾杀人的人,他们又有多高洁,靠着祖宗的荫封,收了佃客们的粮银,日日夜夜,携妓乐游,殊不知,路中冻死,饿死的佃客奴婢,都是……”
她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说着说着泄了底气,蹲下身顺着雪龙沙的背毛来掩饰心虚。
“奴见识短浅,我就是觉得……大司马不该那样对他。”
这确实是浅薄粗陋的见识。
是一个奴婢,想要求存于乱世的私心。
贵在她毫无掩饰,实实在在地吐露出来,顺着一条人眼不见娑婆暗流,流入市井的轰鸣之间,也混入高风送来的金铃声中。
江沁明白,张铎一定很想听到这一席话。
奈何,何以有风送铎声,但无孤燕寄人言呢?
***
永宁寺的九层塔中,张铎与张奚相对而立。
海灯的灯阵之中,流焰如滚金。
燎烧着两端极不相似的身影,窜上塔壁,在塔顶上,如鬼魅般缠斗。
塔外风雨不断地撞向那四角的金铎,其声寒冷锐刺耳。
然而,佛像前的两个人却沉默无声。
张奚是一个清瘦的人,但目光炯明,虽然已年过六十,却依旧精神矍铄。他身上穿了一身簇新的黑袍,其上讲究地绣着松涛纹,袖中藏着老料檀香,冠帽下的发髻一丝不苟。
“父亲想好了,要与我说什么?”
张铎的声音划破寒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