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宣自从来到厝蒙山行宫,情绪一直不好。
母体的损益影响胎儿,哪怕她也是竭力在配合梅辛林的诊治,胎像却还是极不安稳。
席银白日间几乎不敢小睡,一刻不怠地守着她。
但其间,席银几乎不敢说话,遭了张平宣的训斥,也自个吞了,尽量地去迁就她。
十二月初,金衫关战事初露胜态,荆州议降一事却陷入了焦灼的险境。
荆州城外,赵谦骑着马在营门前眺望荆州城。
才下过一场大雪,眼前的城楼被雪覆盖,白茫茫的一大片,连城楼上驻守的士兵都看不清。
距离赵谦送岑照入城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其间,降约几次递出,又几次被尚书省驳回,赵谦虽然知道,这是张铎先定北乱,而后集兵南下之策,但越是拖得久,他心里越是不安。
长风扑来,城边的高草如马一扬前蹄,嘶鸣起来,赵谦拽住缰绳,调转马头,却看见了许博骑马从内营奔出,在他面前勒住马头道:“荆州城内有变,你我要设法困城。”
赵谦道:“什么变故。”
许博身边的亲兵道:“赵将军,具我军在荆州城内的探子回报,刘令几次议降不成,恼羞成怒,已将驸马锁拿囚禁。”
许博接道:“不过,这个消息还没有公出。”
赵谦道:“嗯,我也收到了这个消息。刘令怕是也看出陛下的意图了。”
许博摇了摇头:“还不至于,我在江州和他打这么多年的交道,他这个人,虽然也算在战场上历练过,但大局之关甚薄。若是勘破陛下的意图,这个时候,已经在筹划破围了,不可能还这般冷静地按兵不动。”
赵谦闻话,在马上沉吟了半晌,心里已然有了念头。
许博见他若有所思,直言问道:“赵将军猜到什么了?”
赵谦抬起头,迟疑了一阵,方吐了两个字:“岑照。”
他刚一说完,一阵带着衰草苦气的风卷尘扑来,把连营中无数旌旗吹得猎猎作响,二人的马蹄不安地盘桓起来。
许博索性翻身下马,摁住马头道:“这个人在娶长公主殿下之前,与西汉四皓齐名,云州之战,你与他交过手,有何评价。”
赵谦应声道:“此人虽然眼盲,但极善排兵布阵之道,连当年的郑扬老将军,与他对阵都十分吃力。”
许博一面听一面点头,“这是兵法。战局观概又如何?”
赵谦越说额头越凉,低头对许博道:“许老将军,你应该知道,当年云州城是如何拿下的,由岑照谋划,末将才得已在云州城外,不损兵卒,一举生擒刘必。末将不说在战局观概一项上他与陛下相比如何,但至少凌于末将之上甚多。”
许博忖度着找谦的话,又道:“若驸马变节倒向,将陛下的意图告诉刘令,这件事情就麻烦了。但我现在不明白的是,如果驸马倒向,为何不帮刘令脱困,反而令荆州按兵不动?这不是等着金衫关挥军南下吗?”
赵谦道:“因为岑照不敢。”
许博一怔,“赵将军难道有陛下的密诏?”
“密诏谈不上,末将在江州接岑照之前,的确西先受过陛下传来的信——陛下此次准他为使,前来荆州议和,目的就是为了拖住刘令,若刘令拖不住,岑照就是弃子。因此此次护送岑照入荆州城的人皆是末将的亲兵,刘令若欲有破困之举,他们就会立即斩杀岑照。岑照应该知道,荆州反,则他亦死,因此他即便变节倒向,也不能让刘令有破城而出的举动。”
许博喟道:“陛下对此人有杀心,竟还敢这般用他。”
赵谦笑了笑道:“你我都是下战场的莽夫,都不擅长斡旋之道,况且,这场议降和金衫关动冬猎一样,都是幌子,终究是要露出里子来,议降不成,回来也同样可以议死罪。赵将军,你现在明白,为何陛下不让这个主将去荆州议降了吧。虽然他囚禁你的女儿逼你在渡江之战时竭力,但陛下从来没有要真正拿捏你的生死。”
许博摇了摇头,喟笑不语,半晌方开口转话道:“如今这个局面,你怎么看。”
赵谦迎风朝荆州城看去。
“我如今最担心的,是我们猜不透他的下一步。”
许博顺着他的目光一道望向云雪之间的荆州城楼,“金衫关战情如何?赵将军,你那里有却信吗?”
赵谦应道:“羌人已被驱出金衫关外十里,年关之前,大军便可挥师南下。”
“赵将军,你我所受的军令是困城,不论这位驸马有什么意图,我们都必须在金衫关结战之前,困死刘令,不能让他与南边刘灌的五万大军汇合。其间不论发生任何事,赵将军都不得轻举妄动,听从军令,否则军法处置。”
赵谦闻话一怔,显然,张铎知他易受张平宣的影响,早已把拷他的镣铐交给了许博。
“末将明白,荆州是战场,即便我不顾自己,也不会罔顾万千将士的性命。一切,遵将军军令行事,若有半点差错,末将自请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