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了邯郸,戈也就愈发的沉默了起来。
每一处的乡邑前,都站着,或坐着不少人,老人们坐在道路旁,茫然的眺望着远处,等待他们的孩子,妇女们哄着怀里的孩子,擦拭着眼泪,所有人都盯着这架从远方行驶而来的马车,一言不发,死一般的寂静,有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恭敬的站在了道路的旁边,赵括急忙下了马车。
“不知贵客有没有长平的消息啊?我的儿子已经两个月不曾给我寄来家书....”,老人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他说道:“他的母亲逝世了,我写信告诉他,他也没有回信...”,看着面前抽泣的老者,赵括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您的儿子唤作什么呢?”
“他叫鹭。”
“您就是鹭的父亲啊?”,赵括说道:“我刚刚从长平赶来,我认识您的儿子,因为秦人袭击道路,所以目前长平还没有办法往这里回信,您放心吧,我很快就要回长平,到时候,我会让他回来一趟。”,老者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问道:“您没有欺骗我吧?”
“没有,请您节哀,安心等着鹭回来罢。”
“好...好。”,老人神色恍惚的说道。
赵括从车上拿了些果子,笑着走到了那些孩子们的身边,将果子分给了孩子们,孩童们开心的拿起果子,叫了起来,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孩子,呆呆的看着赵括,叫道:“父!”,赵括一愣,她的母亲狠狠拍了他一下,叫道:“不许胡说!”
孩子哭了起来,其余的孩子们忽然也哭了起来,呼喊着父亲。
赵括上了马车,逃一般的离开了这里。
道路旁,跪坐着不少人,他们伸出手来,向着行人乞讨,可看到赵括的时候,很多人还是捂着了脸,痛苦的流下眼泪,不愿意让赵括看到他们的脸,不用赵括吩咐,戈就下了马车,送给了他们一些吃的,跟他们聊了片刻,方才走了回来,继续赶车,他说道:“这些人都是些商贾。”
“没有人买他们的货物,四处都在打仗,他们也没有人手可以护送货物出国贩卖....而且现在几千钱都买不到粮食,钱都算不上是财富了..”
马车赶到了马服乡邑附近的时候,戈问道:“要去拜见主母,再去邯郸吗?”
赵括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还是先去邯郸罢,等那里的事情办完了,我再回来拜见母亲。”,戈点了点头,马车迅速朝着邯郸城赶去,每一次前来邯郸,赵括都总是能清晰的看出这里的变化,道路上的人越来越少,百姓们越来越瘦,史书上一句简单的“民有菜色”,在现实里却是如此的残酷。
赵括看到肚子干瘪到有些恐怖的老者,老者从胸口往下便直接干瘪了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即将暴露出的肋骨,格外的恐怖。赵括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邯郸城门处,依旧是上次所看到的那位老卒,他还是没能认出赵括来,盘问了一次,便让赵括进了城,戈带着赵括朝着王宫的方向赶了过去。
邯郸王宫,是邯郸城内最大的建筑,就是将邯郸东城的民居全部加起来,大概也是没有这样的规模,王宫那朱红色的大门前,站立着两位高大的武士,警惕的望着周围,当马车来到了王宫门前的时候,这两位便走了上来,赵括下了马车,戈大声说道:“马服子前来拜见上君!”
那两位趾高气扬的武士大惊失色,急忙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来,拜见赵括,赵括与他们回礼,方才说道:“劳烦为我禀告一声,便说马服子有要事想要拜见上君。”,两位武士应允了,急忙回去禀告,赵括便在王宫门前等候着,等待了许久,那位武士方才走了出来,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上君今日有贵客上门,不便与您相见,上君说,请您过几日再来。”
“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与上君说...”,赵括有些急切的说着,武士们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马服子,请您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赵括长叹了一声,一旁的戈忽然大笑了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他说道:“少君!勿要着急!!等秦人把剑放在他脖颈上,他来找您的时候,您再让他多等几天就是了!”
那两位武士大惊失色,手握着剑柄,只是,他们看着面前的赵括,却迟迟不敢拔剑。赵括没有多说什么,对戈说道:“我们去蔺公的府邸上休歇一日,明日再来罢。”
许久不见,蔺相如看上去又苍老了不少,他的咳嗽也愈发的严重了,但是他很开心,看到了赵括,他紧紧握着赵括的手,说道:“我听闻您送了几十万石粮食到长平,这是邯郸之中诸多富贵者都不曾办到的事情,我家境贫寒,没有能帮得到您,请您宽恕。”
“请您不要这样说,我所做的,对于战争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赵括说着,脸色愈发的落寞。蔺相如看出了他的不安与沮丧,问道:“您这样急切的回到邯郸,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我想要让上君委派平原君,前往各国求援,可是上君并没有见我,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蔺相如又咳嗽了起来,他说道:“请您不要担心,前些日子,从楚国来了一位客人,拜见上君,上君正在忙着款待,大概是没有空闲时日,等上几日,他一定会见您的。”
“依您看来,这件事能够成功麽?”,赵括急忙问道,这神色,像极了那些向他询问战事的众人,蔺相如就如赵括一般,沉默了片刻,方才笑着说道:“定然是能够成功的,在这样危难的时日,上君也不会拒绝您的提议,平原君的朋友很多,魏国的信陵君,更是他的妻弟,他亲自前往各国,一定能解决赵国的危难。”
“好...好...”,赵括神色恍惚的说道。
随后的几天,赵括都是住在蔺相如的府中,他每天都会去王宫,可是那两位武士总是会无奈的摇着头,赵括去往王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一天内甚至会去上六七次,就连那几位王宫的武士,都羞愧的不敢抬起头来拜见赵括,如此过去了足足五日,当赵括再次赶到了王宫门口的时候,武士早已在观望着了,看到赵括,他们大叫了起来,上君要见他!
赵括笑了笑,跟着那几位武士,走进了王宫之内,刚刚走进王宫,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味,还有酒味,武士告诉赵括,赵王接连数天都在设宴款待从楚国赶来的贵客,故而这里才会弥漫着这样的味道,王宫的规模也是极大的,有清澈见底的水池,道路都是碎石铺成的,两旁有各种各样的树木,远处隐约可见到几座精美的亭,可谓阆苑。
跟随武士,赵括终于是见到了赵王。
赵王年纪不大,浓眉大眼的,浑身还带着一股酒味来,在他的周围,则是坐着不少的大臣,众人的面前都摆放着鼎,赵王的面前足足放了七个鼎,鼎里有肉正在翻滚着,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在众人的左侧,只是有一处空位,是留给赵括的,前头还放着五个鼎,放着三个碗,碗里堆满了肉块,盏里满满的的美酒。
赵王急忙走了下来,走到了赵括的面前,赵括正要行礼,他却迅速的扶起赵括,说道:“这些天来,没有让您进来,请您不要怪罪我,只是我这里贵客太多,没有足够的鼎,若是用三鼎,又怕是对您不尊敬,您看,这五鼎是我特意让人送来的,也没有人动用过的。”
听到这个荒谬而又真实的借口,赵括忽然笑了起来。
与戈一样,笑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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