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走了。翁玖没有对不起他,却不够了解他,因此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杀意后,也立刻就走了。
云昭既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也很了解他。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重的杀意?”云昭问道。
“因为这柄剑。”他答道。
“所以,那个传闻是真的。”云昭叹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带着它。”
“我已没有别的办法。”
“也许你可以找一个信任的人,也许你可以和他交替着拿这柄剑。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要好些。”
“我已没有办法信任任何人。”
云昭痛惜地看着他。虽然他已经平安拿着这柄剑许多年,但并不代表这柄剑对他没有影响。他已不敢信任任何人,也不敢信任身边有着任何人的自己。他只能继续独自走下去,一直到他终于找到解决这柄剑的方法,又或者……到他再也支持不住。
“我还能做什么吗?”云昭问道。
“假如你再也没有听到这柄剑的消息,那就永远也不要去寻找它,也永远不要提起它;假如有一天,你再次听到了它的消息……”
“那我一定拼尽一切找到它。”云昭说道。
……
楼上听雨,花枝摇风。
风吹雨打花开落,月照星稀水枯盈。
这是今年入冬前最后一场雨。
……
天工楼。
关千锁舒了一口气。他隐瞒了剑尊这一茬,总算和长老们商定好如何谋取血锈刀了。
天工楼的长老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些宁可宅在楼里研究也不乐意出门的家伙。把他们拖出来可不容易。
正商讨着,一个青年模样的修士忽然走进来。
“延波,有什么事吗?”关千锁问道。
修士名叫季延波,是他的徒儿。
季延波对着几人行了一礼,眼神发亮面孔发红,走到关千锁身旁,声音里的兴奋难以自抑:“师父,归元珠找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厅堂里几位长老的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归元珠?”宋应物长老急切问道,“在哪儿呢?”
这可是当年天工婆婆最有名的法宝!
季延波被几双火辣辣的眼睛一盯,从身上掏出个玉匣,直接呈给关千锁:“在这儿呢。”
关千锁拿着玉匣,也是心头火热。
这枚法宝在三千年前,随着天工婆婆的陨落一起没了踪迹。在天工婆婆陨落前,她的弟子们还没能完全学会她的所教,天工楼的传承也一直不完整。历代天工楼主都渴望着补全天工楼的传承,却一直身陷困境。这也是关千锁为什么会将主意打到血锈刀上。
若能补全传承,谁愿意改换道路?那几乎等同要从头再来。
“楼主,咱一起闭关研究归元珠吧!”又一位长老道。
其他几位长老也猛点头:“一起闭个大关吧!”
归元珠就该配上这样的待遇!
关千锁看着一群人亮晶晶的眼睛,苦笑道:“你们先研究去吧。楼里的事还得有人处理……等等,你们都去研究归元珠了,咱们刚刚商讨过的事怎么办?”
血锈刀呢?不管了吗?
宋应物很洒脱地一摆手:“您看着办就好!”
关千锁:……
心很累。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当初刚担任天工楼楼主的时候。当时也是这样,他刚一上任,各位长老们就非常爽快地把所有事务都甩给他了,权力非常之大,责任非常之重……
还能怎么办呢?真算起来,大家都是他的长辈。
长老们带着归元珠闭关去了,留着关千锁自己琢磨血锈刀的事。
他没犹豫多久,季延波就来了:
“师父,陆渐休前辈前来拜访您。”
关千锁知道陆渐休为什么来找他。还是为了血锈刀。
此时天工楼中情况已然不同,关千锁和陆渐休私交甚笃,但他同时也是天工楼的楼主。为宗门计,现在既然已经得到了归元珠,他就必须要考虑要为争夺血锈刀投入多少精力和资源了。
关千锁思衬着,他还拿不定主意。
季延波问道:“师父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关千锁知这个弟子一向慧敏,门中长老们不着调,他有事也愿意与季延波聊聊,便道:“你知我一直在忧心宗门传承功法。此前也有一个完善传承的机会,但现在得到了归元珠,我拿不准要不要去争之前那个的机会。”
季延波歪头思索片刻,说道:“师父,弟子不知深浅,暂且妄议。归元珠受损很重,能补全几分传承还无法确定。若有机会,弟子会选择做两手准备。”
“你说得有道理。”关千锁道。但他诸般迟疑,主要还是因为剑尊。
他舒了口气,起身去见陆渐休。
陆渐休看出了他的迟疑,便道:“你既然犹豫,此事便作罢。不必为难。”
“我还拿不定主意。”关千锁道,“你这次找我来,是有什么消息吗?”
陆渐休问道:“你确实还没拿定主意?”
关千锁点头。
“那好,”陆渐休道,“我只说一个消息。无迹观曾被窃走过一部合击之术,造就了一批邪修,唤做碧麻山六匪。几个月前,这六个邪修被人送到了无迹观在遂州的分观当中。我看了他们的供述,碧麻山六匪这次也是为了血锈刀来到遂州的,顺便想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结果却踢到了铁板上。”
“使他们栽了的主要因素,是一个修为高到可怕的剑修。他们听见旁人唤他,姓双。”
关千锁呼吸乱了一瞬。
在今年初春,坐忘岛主传出天地将有惊变的消息后,剑尊出关的消息紧接着就传了开来。无数剑阁弟子归往剑阁。
但之后就没了别的动静。
如何应对这一次天地惊变,许多宗门都拿不定主意,计划着一起开个联合会讨论一番,也想看看诸如剑尊这些顶尖修士的态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剑尊依然一直没有消息。
他去哪里了呢?
血锈刀、血锈刀,无上道藏!
关千锁心头滑过万千念头,一个极不恭敬的怀疑越来越清晰:剑尊也想要无上道藏!所以他才说血锈刀对天工楼无用!
陆渐休是意外得知这个消息的。他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审看任务记录,竟能有如此发现。
剑尊、剑尊。何其傲慢?他竟连个假姓都不屑去换!
关千锁想到天工楼这些年来的艰难,又想到季延波的话。
他轻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朗擎云盘坐在树下,缓缓抚着血锈刀,目光专注而平静。
他的身旁蹲着一团土灰色的泥浆——这是那片大沼泽中孕育出来的精怪。
半个时辰前。朗擎云重伤濒死躺在树下,道种正在愈合他的伤势,他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就在他躺在树下等待的时候,一团粘稠的吸力缠上他的腿,把他往大沼泽中拉去。
朗擎云支起上半身低头看去,就瞧见这么个泥怪裹在他腿上。他伸出手,法力化作牢笼,将泥怪扒了下来。
泥怪的修为很弱,它只是以为朗擎云快要死了,所以才想来捡个便宜。它没料到朗擎云恢复得那么快,当时就脑子一空。
要死了要死了!它可是亲眼看到了
这个修士有多凶残!大沼泽中的血色还没散干净呢!
泥怪痛哭流涕:“求求你别杀我!我以为你死了才想拖你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我们家全都活不成了……”
朗擎云没有杀它,只给它下了一个禁制,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片沼泽为什么能够隐匿气息?”
泥怪还有点懵,它自己都记不清刚才说了些什么蠢话,但这个修士竟真的没杀他。自己是不是能活下来了?
泥怪看见朗擎云杀气冷厉的眼睛,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他之前的发问,连忙道:“因为赤鱬!”
“赤鱬是什么?”朗擎云问道。
“赤鱬是种怪鱼,长着人一样的脸。它们会吞吐一种黏滑透明的水线,将它织成网,覆盖在沼泽上,就没有人能感觉到大泽的气息了。”泥怪解释道。
“你能够截取下来一段它们的网吗?”朗擎云又问道。
泥怪犹豫了一下,道:“那得看多大了。小一点的话,它们不会发现的。”
大泽中的赤鱬很多,它们每天都会吞吐水线,黏滑的水网已经在大泽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这些水网会交融在水中,若无特殊的法门,根本触之不到,更别提截取下来了。
“不必太大,四尺见方就可以了。”朗擎云道。
泥怪点头:“我可以。”
“好,去吧。”朗擎云道。
泥怪小心翼翼地看他,很想讨价还价一下,比如自己拿了赤鱬的水网来,他就放了自己。
朗擎云低头看它,双目黑白分明,并没有什么血丝。这双眼太过干净,但并非是孩童天真懵懂的干净,而是澄空淡漠的干净。
天空也是如此干净的。天空之下,众生出生与死亡同在,欢喜与痛苦皆存,而天空干净依旧。
泥怪哆嗦了一下,不敢去问,老老实实地往大泽中取水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