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群也来了,它们今日赶了一个大早,虽遭磨难,但也因祸得福,又有几头犀牛开了智。
白犀有灵,知晓是谁救了他们,温顺地对双文律轻鸣一声。
有一头才开智的小犀牛,不知把白犀的话理解成什么样了,乐颠颠地凑到双文律身边,亲昵地蹭他。
力道没控制好,把他竹簪撞歪。
犀群没有对外相的执着,浑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双文律哈哈一笑,随手拔下竹枝,拍拍小犀牛的头。这是一个在这几天听他讲道而开智的小犀牛。
盛惊晓对双文律打完招呼,对旁边的危泽方……他假装没看见。
危泽方让这小子气笑了。
“还没想出来?”双文律问道。
盛惊晓苦着脸。他已经把他能想到的理由都说过了,却没有一样是对的。
危泽方幸灾乐祸:“你连自己为什么要习剑都不知道,不如学点别的吧。”
盛惊晓哼了一声,不去理他。他躲着危泽方,主要也是因为危泽方三番五次地劝他要不要换条别的道路。
虽然……危泽
方没有说别的什么,但这还是让他心生不安。
“今日过后,我会离开凉洲。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习剑?”双文律道。
盛惊晓“啊?”了一声,失落低头:“我、我不知道。”
“你给我的第一个理由,是你想成为一个厉害的剑客。”双文律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在剑道上没有丝毫天赋,就算更努力的练下去,也成不了一个厉害的剑客。”
危泽方呼吸一滞,不由去看盛惊晓。
盛惊晓流露出惊愕又受伤的神情,他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木剑。
“你还要习剑吗?”双文律神情淡漠,他的话仍然毫不容情。
“我要习剑!”盛惊晓大声道,像要反击什么似的。
“你给我的第二个理由,是想胜过危泽方。我可以告诉你,你这辈子在剑道上都胜不过他。你不但胜不过他,而且,只要你继续修习剑道,你的许多后辈都可以欺侮你,你同样也胜不过他们。”双文律道。
“你还要习剑吗?”
盛惊晓已经开始发抖了,他双眼瞪大,死死咬着牙:“我、我……我要习剑!”
“你给我的第三个理由,是想保护你要保护的东西。你做不到。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危泽方已经有些不忍再看。
盛惊晓紧紧抱着木剑,他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我、我……”
他把木剑重重往地上一丢:“我不要习剑了!”
他重重后退几步,转身向外跑。
“你记得,永远都不要再习剑。因为你每次习剑,都是在浪费时间。”双文律道。
盛惊晓忽然僵住了。他的背影在发抖,呼吸发颤,他转过身,捡起地上的木剑,用力瞪着双文律,哑声喊道:“我就要习剑!我喜欢!我就要习剑!我高兴习剑!”
随着他的嘶喊,他那一直被封锁的修为忽然流淌起来,像洋洋大河,冲破枷锁,拦路的石、淤塞的泥,都被大水冲破,那一身转做魔气的法力随着大河的汹涌被冲散,洗刷洁净,重新变成正法修士的法力。
双文律问他为何习剑,盛惊晓想过了所有的理由,偏偏没有说过喜欢。
好像比起那些高尚的品格、切实的用处,自己的喜欢是不值一提的事。
这世上,唯有喜欢,是不受天赋困锁的。
任何人都可以去喜欢。剑道需要天资,但喜欢不需要天资,就像修行不需要天资。
做一个好人不需要天资。
那扎根于盛惊晓道心深处、使他堕为魔修的一念正在消散。
在他的魔念当中,有一缕奇异的韵律正在随之一起消散。
这一缕奇异的韵律与盛惊晓的魔念如此融洽,像一滴水融于海,难以捕捉。只有在他魔念消散时,这一滴质地异常的水才暴露出来,但它也很快就要随着魔念消散了。
这是几乎不可能被捕捉到的一隙。
但双文律捕捉到了。
他从这将要消散的韵律追寻到了一处隐秘之地——朱紫阁。
彩画雕栏、纱帘如梦,漆朱画紫的楼阁当中,墨色流淌。有一卷纱帘上的墨色,正勾勒出盛惊晓的模样。现在这墨色正在急速淡去。
一只修长有节的手自墨色画卷中探出。
所有的纱帘都急速震动着,飞舞的弧度变幻莫测,像舞姬柔软的腰肢、琴弦悠远的震动、飞鸟掠过水面、游鱼逆跃流瀑、星辰日月的运转……万象如道纹奥秘深远的一笔,竟将这华美的朱紫阁楼装点得如大道殿堂!
可这一切都不足以迷惑闯入的来者。指尖剑意凌冽如冰雪,轻而易举撕开所有迷幻的屏障。
纱帘上的墨色急速消散,像断尾求
生的蛇。
可是一股更浩荡的力量已经笼罩了整座朱紫阁,那包容天地的剑域堂皇降临。
最后一点来不及消散的墨色凝固在纱帘上。
双文律收回手,掌中捉着一座精巧华美的楼阁。
自在天魔。
够敏锐的。
他随手捏碎楼阁。那一点墨色足以让他确认这力量的来源,但不足以让他捕捉到其根源。
双文律不太在意地松开手,破碎的楼阁迅速风化为沙尘,转眼消散在风里。
……
“真狠呐……”
不归阜中,坐在池边衣衫富丽的美人忽然一叹,他的嘴角还含着笑意,人已无力地委顿,伏在池边的华美彩衣转眼就褪色成了一幅水墨画,极黑的发与极白的肤散成一缕水墨,眨眼间消散无踪。
坐在他对面的夏遗不动不摇。在他身后的光影里,转瞬又汇聚出了一个身影。
那支洁白修长的手臂攀上夏遗的肩:“你师父……”
又在夏遗的剑锋横来时倏然散做一片光影:“……发现我了呢。”
他向远处的山色里一抓,从那色彩中捉出一件青绿的衣袍,裹在光影中又化出一具身躯。
自在天魔没有本体。每一缕魔念都可以成为他的本体。世人魔念不尽,自在天魔不亡。
但朱紫阁毁了,多少还是给他造成了一点麻烦。那阁中绘着诸多修士心底的魔念。少了这座楼阁,他也就少了许多双眼睛与许多只丝偶。
“你的时间不多了。”他赤着脚从池水中踩上岸,“假如他发现我在你这里,会不会来清理门户?”
“那你可要藏好了,毕竟,比起我,他更想杀了你。”夏遗平淡道,
“方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