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愧是跟在兰御仙尊时间最长的女人,别的没学会,这坏脾气和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的性子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颜若菡在兰御身边一向是沉默寡言,轻易不说话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发现兰御仙尊喜欢自己这时候的样子,便下意识的照着做了下来,无论是两情缱绻时,还是被新人暂时顶替下来,一时失意时,她都是这么做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兰尊面前表现得是她的真实性格,是一旦离开他,她性情中的轻浮粗俗就展露无疑,并且出于一种人对委屈了自己之后的补偿心理,她还会有意的加大这样的反差,以弥补她这么长时间违背本性的忍耐。
而常松竹方才被人逼着献出配剑都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直到刚才都含着笑意。
但是现在,她没怎么改变过的表情在此时终于骤然变色。
“你自己把剑交出来,还能留下一条性命,不然到时候仙尊亲临……他最疼爱我……”
颜若菡还在喋喋不休,常松竹却已经没有耐心在听下去了,她别开头不去看颜若菡的脸。
王璐凝察觉她神情有异,心中猛地一跳:不至于吧,这颜若菡的长相其实严格意义上跟莲尊并不是十分的相似,只是她在做某些表情或是姿态时也让人觉得神似无比,可颜若菡在他们面前并不常常刻意摆出那样的神情。
王璐凝自知自己有时候过于心细,很是能察觉到一般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又从师尊那里知道了许多常人不知道的事,这才容易往那方面想,这便无意间勘破了一桩秘事。
但是常松竹小小年纪,进万仪宗也才大半年,想来认识莲尊不久,也不该知道那近千年之前的旧事。
她平日里大大咧咧,万事不往心头放,有可能这样敏锐吗?
但是常松竹比她想的还要敏锐。
王璐凝不知道的是,秘境之前的一段时间,常松竹是经常能见到元莲的,所以虽然她们认识的时间短,但是见面的次数说不定比言航都少不了多少。
常松竹对于元莲的一言一行都很熟悉,因此第一个打眼,她就发现了颜若菡身上的奇特之处。
——她竟然有许多地方与元莲十分相似。
这种相似并不是单单指容貌,而是长相、神态、行动、感觉,许许多多的似是而非夹在在一起才形成的。
但是这中间但凡单挑出一个来,都可以说跟元莲毫不相干,并且南辕北辙。
常松竹之前连澹台翼都没来得及多看,就是因为她一直在观察颜若菡。
看的越久,她那种从心底里翻涌出的不舒服就越严重,到了最后,她知道这人居然是兰御仙尊的侍妾,并且真面目是这么一副德性,嘴里一个劲儿冒出污言秽语时,那种膈应就达到了顶峰。
她甚至忍不住想干呕。
常松竹心里忍了一会儿,想像以前一样,受了欺负就忍过去不计较,但是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她就发现自己忍不了。
这、这分明是那个兰御仙尊在有意侮辱晓莲吧!
澹台翼也是有点见不得颜若菡这幅尖酸刻薄的样子,只觉得跟她在兰御面前那种清冷沉默的姿态简直判若两人。
真是的,要装就装的全面一点,省的他看了觉得眼睛疼。
澹台翼不屑的撇了撇嘴,然后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常松竹道:“今日本座就卖万仪宗一个面子,剑卖与不卖,你自己做主吧。”
颜若菡尖声道:“澹台翼!你敢!”
她这时装矜持也装不下去了,指着常松竹道:“你把
她的剑给我解下来,要不然就杀了她!”
澹台翼认为自己顶着颜若菡的压力放了常松竹一马,这已经做的非常友善了,他就在等着对方的感激涕零时,常松竹突然抬起头看了过来。
澹台翼一顿。
常松竹的眼神中满是厌恶,仿佛愤怒的几乎要冒出火来!
澹台翼一下子蒙了——之前他准备杀人越货时也没见这个女子有多么生气,他现在纡尊降贵的饶了她,她竟然敢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不想活了?
澹台翼只觉得一口气顶到了脑门,但是还未等他发作,就见那女孩子紧绷着连说了一句什么。
这声音很低,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比她修为高,因此很轻易的就听见了她在说什么。
常松竹低声唤道:“莲尊……”
澹台翼以为她也要搬出元莲仙尊来仗势欺人了,不禁皱眉道:“你说什么?我不是说过了,你愿意……”
“莲尊!”常松竹根本不理会澹台翼,她放大了一点声音,执着的唤道:“……莲尊!晓莲!”
王璐凝有些惊愕,她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做:“常师妹!”
常松竹现在听不进劝,她只觉得自己要气死了,疯狂的想要告状:“晓莲!”
晓莲……
不周山的一处悬崖顶上,一棵横斜出去的松树上,正仰躺在自家师兄怀里休息的元莲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苍海低下头,低声道:“如何?”
元莲轻摆了摆手,侧着耳朵似是听到了什么,接着她闭上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神识却扩散开来,如江河入海一般迅速蔓延到了常松竹所在的地方。
就在常松竹怒火中烧,王璐凝迟疑犹豫,颜若菡和澹台翼不明所以时,几人同时听到了一个轻柔却微微沙哑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怎么了?”
这样悄无声息的神识,让人无知无觉的被其覆盖,一丁点儿都没有被察觉。
澹台翼登时如遭雷劈,他放低了声音,虚弱的疑问道:“莲、莲尊?”
元莲没有搭理他,只是将神识围绕着常松竹转了几圈,确认好朋友没有受伤,这便问道:“有什么事么?被人欺负了?”
常松竹刚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但是元莲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一传过来,她才仿佛被冷水浇醒了一般——这状,该怎么告?能不能告?
就在她犹豫间,澹台翼已经迅速反映了过来,他以锐利无比的视线狠狠盯了颜若菡一眼,惊得她有些无措,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避开他的视线。
澹台翼见状方稍稍放松了些,他抢先道:“在下禁魔窟澹台翼,见过莲尊。”
听到这个门派的名字,元莲才从常松竹身上分了一点点关注给他:“左溪煌是你什么人?”
澹台翼噎了一下,接着迅速撇清了关系:“我与他同出一门,却不算熟悉。”
“是么,”元莲不怎么经心的应了一句,接着道:“你们在做什么?”
常松竹的嘴微微动了动,却觉得这事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跟元莲说。
澹台翼道:“在下一时昏了头,犯了大错,请莲尊责罚。”
常松竹还没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她有些惊疑不定——这种事,这人还敢替他们仙尊自首吗?
澹台翼当然不敢,他先入为主,轻看了常松竹,一时脑子没接上,只以为常松竹是气愤于颜若菡强要她的佩剑,这才招来了元莲仙尊。
虽然仍有一些奇怪怎么她反应如此迟钝,被强买强卖时不生气,等他缓和了口风,反倒一副受了
奇耻大辱,气的要厥过去的样子,但是澹台翼现在紧张万分,也顾不得许多了,想也没想就要先发制人。
他反应飞快,立即避重就轻道:“这位姑娘身上的配剑十分令人惊艳,在下不自量力想要以物换取……遭姑娘拒绝后竟然想要强换,请仙尊赎罪,我实不知这是仙尊所赐!”
王璐凝在一边这才是感觉涨了见识,以后谁再说禁魔窟的人鲁莽疯狂,她就跟谁急——就这样一副温文尔雅,乖巧听话,还知错就改的样子,谁敢想象这人是兰御仙尊的血亲后裔?
常松竹一听,气的咬了咬牙:“晓莲,不是为了这个!”
她指着颜若菡道:“你看看这个人,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此话一出,王璐凝立即低下了头不敢再掺和这事。
而澹台翼才是真的惊得心跳都停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想要挡,但是还没动作就被自己强行克制住了。
他想着,这是兰御做的好事,勉强算不到自己头上,但是要是自己主动找事,一个不慎,真的死在了万仪宗,岂不是成了比左溪煌还要可笑的笑话?
什么侍妾不侍妾的,又不是自己亲先祖,还真当她是自己太奶奶了?管她作甚!
这样想着,澹台翼低眉顺目的站在一旁,比王璐凝看上去还要文静。
元莲神识扫过从刚才开始就僵直不动的颜若菡。
结果没察觉出什么来。
常松竹总不会故意开玩笑来消遣自己的。
元莲睁开眼睛,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眼东方的方向,接着拍了拍苍海的大腿,道:“师兄,我去看看。”
苍海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他的神识一直随着元莲的延伸出去,只是没有出声惊动别人而已,方才当然也跟元莲一起看到了颜若菡。
元莲自己是一点没察觉到异常,但是苍海却是跟常松竹一样,看了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
元莲则是嫌神识离得远了不方便,但她现在身上有些疲倦,实在不想动弹,便分了身外化身下去,本尊继续在原地。
不同于分魂,身外化身与本尊异体同心,其实是一个人的一心两用。
元莲转瞬间出现在了颜若菡面前,将她吓得险些跳起来。
两人相距很近,颜若菡僵直着身子,神情上带了一点隐约的怪异,她目光游离,一边躲闪着不敢看站在面前的仙尊,一边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瞄元莲的脸。
明知眼前的人可以轻易的决定自己的生死,她眼中闪烁着的却仍然不只是畏惧,更多的却是怨毒和嫉恨。
澹台翼看见她这样的情态,心里不由起了疑心。
他们所有人都以为颜若菡为人愚蠢,除了在兰御仙尊面前举止能让人看的顺眼外,其余时间总是浅薄到令人难以忍受。
禁魔窟中人人都不是善茬儿,其中阴狠毒辣的人占了很大一部分,但是颜若菡却能从中间脱颖而出格外让人讨厌,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在他们看来,人可以狠可以毒,但总不能既狠毒又愚蠢又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聪慧无人能敌,做了蠢事还总是理所当然让旁人替她收拾烂摊子。
她可能是在兰御面前憋得狠了,一旦离了他就一定要随心所欲,想要谁的法宝就要谁的法宝,有的时候都不是为了这件宝贝,而是单纯是想要欺负人,若是那人委曲求全,自愿将宝贝送上,她反而不稀罕,一定要让人做出被逼无奈,抵死不从的样子来再来强要,这才能满足她。
但是若是旁人真的不能如她所愿,她便要视心情而定,心情好了就将人折辱一番,心情差了就干脆支使旁人杀人夺宝——无论如何,她都不会
亲自杀人。
你说她在外边做出这些事兰御仙尊知不知情?
澹台翼反正是觉得他一定是知情的,只是人家根本不在乎。
不管颜若菡在外边做出什么事来,只要她在他面前摆好姿势,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兰御仙尊就不会管。
但是现在有另一个问题。
澹台境看着浑身颤抖还难掩怨毒的颜若菡,心里想的是,这是一个又毒又蠢的人,但是她再怎么愚蠢迟钝,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嫉妒心极强的女人,常年累月琢磨着兰御仙尊的喜好将近有一千年,并且还能琢磨的这样到位。
她会对自己所伪装的样子一无所知吗?